迟驻看她把点心嚼得嘎吱嘎吱,无端觉得脖子一凉。
任说一边给崔臻倒了一碗煎茶,一边劝迟驻道:“你若实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先留在这里也不错,姨娘待人很好的。”
“那……可以冒昧一下,您的计划……是什么?”迟驻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问清楚。
倘若她的计划与他志向相悖,那实在是抱歉。
崔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她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月泉淮今日是安排任说跟着自己,若换成其他义子,她还真不敢说出口。
“我想……”她轻轻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将茶盏安稳地捧在手心,低垂的眼眸注视着茶汤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我想将他救出来。”
任说瞪大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救……救义父?”
义父那样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人需要谁去救吗?
“救月泉淮?”迟驻显然也相当吃惊,他略显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显然,崔臻的这句话也让他始料未及。
崔臻苦笑一声:“李氏气数未尽,大唐或许终究迎来覆灭,但绝不是现在。史思明和安禄山兵败是必然之事。我不想到时清算叛军时,将他连带进去。”
任说恍然大悟:“我懂了,姨娘你是想让义父尽早抽身,不要再同这些人同流合污了?”
崔臻微微点头。
“可是这谈何容易?”任说失声道,“义父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计划……”
更何况是为了一个剑术不精、微不足道的姬妾。
只是后半句话,任说没有忍心说出口。
“放心,我自有道理,你俩只需要顺着我就行了。”崔臻已然下定了决心,“俗语说水滴石穿,他哪怕是磐石,我日夜以滴水、微风慢慢凿磨,总会让他转了样。”
任说思忖片刻,觉得如果义父真的能不再助纣为虐,倒也是好事。
中原一战乱,商队那边做生意的成本就水涨船高。他在凛寒宫跟着阎乐学了这么几个月,也知道只有太平盛世时,做生意才是最稳当的。
虽说也有人信奉富贵险中求的理念,可命运无常,一旦失足,就可能是满盘皆输。他是代表整个月泉宗做生意,求稳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他说:“姨娘,我支持你。”
迟驻有点郁闷,为什么她把他也带上了?
不过算了……自打迟家被灭门以来,他几乎都是被周遭的事情推着走。一件又一件更恶劣的事情推着他一路狂奔,根本没有停下来喘息的机会。
如今,被她这么一掰扯,迟驻心中那层抵触的坚冰渐渐融化,此时此刻,他恍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安排似乎都变得可以接纳,至少在情感上,他已经不再那么排斥。
或许是贪图崔臻许给他安稳的未来,或者是为了坚持下去,再见一面锋哥……
崔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迟驻的嘱咐:“阿迟,他想认你当义子,你别违拗他。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亲人,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好了好了你别念了……”迟驻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心里有些无奈。
她这大道理一讲,倒显得他好像没念过书似的!
任说反而眼前一亮:“这是哪里的句子!好有哲理!”
崔臻抿了口茶,扫了他一眼:“是《孟子》。你要是有兴趣,自己去买一套读。”
“谢谢姨娘。”任说非常欣喜。
崔臻深深地看了任说一眼。
他和游戏里的形象一样,黑黑的丸子头,白色的衣裳。与游戏中不同的是,动画里他仅有的几个镜头都在刻画他对月泉淮的恐惧,而如今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憨厚又耿直,眉宇间还残存着少年人的青涩,可被压抑的内心分明舒展了许多,不再那么畏缩。
她一直觉得,月泉淮在少林最不符合人设的地方就是杀了任说,还说“新月卫不需要废物”,可明明当时在霸刀时,他在事情败露之际还念在与玩家相识一场,不欲灭口,放玩家离去,面对认识了不到月余的陌生人尚且如此,任说可是他的义子,是他养了那么久的儿子呀,他怎么会因为那点儿事就下杀手呢?
他应该会骂一句废物,然后让他快滚,这才是月泉淮。
虽然月泉淮对任说的态度很是恶劣,可是崔臻接触下来才发现,那分明是月泉淮恨铁不成钢的表现!他对每一个义子都很重视,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后悔“当初为何认他当儿子给自己添堵”。
月泉淮的人设被策划写崩了这很让人扼腕,任说更让人感到惋惜。
任说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推动剧情,他像个完全空白的模板,策划为了突出月泉淮想要儿子,就把他塞进了“月泉淮义子”这个队伍里,后来策划又为了凸显月泉淮性格扭曲,随便地给他安排了死亡。这样的角色,他本身毫无内容,他所承担的位置甚至可以换成任何一个人。
可当他作为一个鲜活的人站在崔臻面前时,崔臻才认识到游戏策划们都做了多少过分的事。
崔臻捧起了蜂蜜水抿了一口,随意地问道:“在凛寒宫还过得惯吗?那边毕竟是分部,离得远,想来诸多事务与你义父身边是不同的。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得学着适应陌生环境。”
任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边一切都好,阎乐长老脾气是怪了些,但对孩儿挺周到的,教得也很尽心。”
“那就好。这些日子里天气忽冷忽热的,你仔细着些,别贪凉快就脱了大衣裳,容易着凉害病的。你在那边若是缺什么、有什么棘手的事,记得来信同你义父说,你义父会替你裁度。你此去分明学习收获颇多,若你义父再要骂你,我是不依的。”崔臻对这个小伙尽可能多的释放着善意。
不过多半月泉淮收到信还是会骂他不长进,不过没关系,当初是她自个儿提议把任说送去南海府,那任说送来的信件月泉淮不会不给她看。有她在也可帮忙提醒着些,总不会让他再糟蹋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