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庭岭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冲击力汹涌而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重重地撞击在坚实的龙椅背上。
那龙椅稳稳扎根于地砖,纹丝不动,可这猛烈的撞击却让他痛苦不堪,五脏六腑好似被狠狠揉搓,一阵阵地抽痛。
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尖锐的鸣声不绝于耳,外界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再一睁眼,眼前赫然是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惨景。只见那意图行刺的大齐女子在爆炸中心瞬间灰飞烟灭,被炸得粉碎。
血肉横飞之间,一块块模糊的肉块、碎骨四处迸溅,喷洒的鲜血如骤雨般落下,将地面染得通红。原本姣好的面容已化为齑粉,四肢更是被炸得七零八落,散落各处。
宗庭岭的双耳被那爆炸震得近乎失聪,世界仿若被一层厚重的纱幔隔绝,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只能隐约捕捉到,整个正殿内,仿若被惊醒的蜂巢,瞬间喧闹沸腾起来。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护驾” 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震得殿内空气都微微颤抖,同时,利刃出鞘的刀鸣声也交错响起,在这混乱喧嚣中,显得格外尖利刺耳。
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如利箭般穿透嘈杂:“小曙 ——”
宗庭岭浑身一颤,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小曙?谁?
小曙?童曙?童子歌?
他心急如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去查看童子歌的安危。
慌乱低头,却惊然发现,那人就近在咫尺,就在自己身前。
就在方才爆炸千钧一发之际,是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用身体护住了自己。
宗庭岭僵在原地,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迅速蔓延至全身,这种彻骨的冷,他实在太多年未曾感受过了。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缓缓伸向压在身上的人,动作轻柔又带着几分惶然,仿佛不敢相信,这个迎上爆炸把自己护住的人、整个身形有些扭曲的人,是自己的爱妃。
他颤抖着想慢慢扶起童子歌,童子歌身体正止不住地抖动,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双眼直直地望向宗庭岭,嘴唇嗫嚅着,开合数次,愣是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只见他的喉咙猛地一动,一口口鲜血如汹涌的潮水般,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喷涌而出,不是寻常的轻咳带出的几点血星,而是伴随着身体微微的抽搐,大口大口地呕在宗庭岭的龙袍上。
那刺目的殷红迅速晕染开来,眨眼间,一大片龙袍就被染成了可怖的血色。
宗庭岭瞬间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双耳嗡鸣。
他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扶住童子歌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指刚轻轻触碰到童子歌的后背,一股滚烫黏腻之感便顺着指尖传遍全身。
缓缓抬起,入眼的便是满手炸药黑灰和鲜血,那温热的液体还在沿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
——
好疼,好疼啊。
童子歌只觉周身的疼痛如汹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将他彻底淹没,脑海中此刻只剩一句凄厉的呼喊:
哥,好疼。
可他不敢回头,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声撕心裂肺的 “小曙”,他知道,疼爱自己至深的哥哥,此刻必定心疼得肝肠寸断。
扑过来的瞬间,他的思绪一片混沌,已说不清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短短两日,变故纷至沓来,真相与假意如重重迷雾,让他深陷其中,辨不清方向。
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错综复杂的局势,随着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然扯断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或许,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心底有个念头,想用自己的死、用这救驾的壮举,向皇帝证明童家的忠心,洗清那莫须有的叛国罪名。
可想想皇帝之前的态度似乎又并非那般决绝,非要置童家于死地,这让他更加迷茫。
太混乱了,他分不清了,真的要崩溃了。
人们在看话本的时候,总希望主角是宁折不弯拼死抗争到最后一刻的豪侠。
可轮到自己当话本主角时,又不能免俗的懦弱。
他本就不是性格强硬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从他第一次主动献媚讨好宗庭岭的时候,他就开始向逃避妥协了。
而这一次,他是真的不堪重负,再也无力支撑。
他恍然想起宗庭岭那日说的话,宗庭岭说要让太后死一个物尽其用。
是了,物尽其用。
与其说他是纯粹为了家族义无反顾地赴死,倒不如说,这是他逃避现实的最终归宿 —— 死亡,是他给自己找到的解脱之道,好让他能从这令人窒息的困境中彻底逃离。
可是太疼了。
死亡总是要这么痛苦的吗?
这般剧痛远非当初吃下假死药可比,仿若周身被千万根钢针狠狠刺入。
他后背宛如置身火海,灼烧之感极为强烈,那股焦臭气息丝丝缕缕地往鼻腔里钻,令他胃中一阵翻涌。
骨头好似被重锤砸得粉碎,又似被爆炸的冲击力震得七零八落,究竟是肺部受损,还是体内其他脏器遭了殃,他已全然分不清,只觉疼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一张嘴,鲜血便如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朝外猛呕,止也止不住。身体不受控地剧烈抽搐,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肆意摆弄。
耳朵里嗡嗡作响,外界的任何声响都被隔绝在外,黏腻温热,想来是血在流淌。眼睛也渐渐被一层血雾笼罩,视线愈发模糊,眼前的世界摇摇欲坠。
即便深陷如此绝境,童子歌仍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宗庭岭。
这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与狠厉。
他觉着自己这辈子从未这般残忍、这般狠心过。
他满心都是泄愤的念头,定要让眼前这个将他身心反复折磨的男人,永远、永远地记住。
在他最爱自己的时候,亲眼目睹自己为他其惨烈赴死的模样。
那份感情变成今后对童家的网开一面也好,对自己的留恋也好。
一辈子待人良善至极的童子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如此决绝、惨烈的方式来 “报仇”。
到死都是在折磨自己。
可如今精神崩溃,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最后一搏。
宗庭岭似乎在对着他急切呼喊着什么,全然没了平日里那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帝仪态,看起来竟像是发自肺腑,无比真心实意。
但童子歌此时已无心去探究,他只觉疲惫至极,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生命随着一口口涌出的鲜血,缓缓淌落在宗庭岭龙袍的衣襟之上,那刺目的红,在他逐渐涣散的视线中晕染开来。
随着鲜血的流失,他感觉身子越来越轻,飘飘悠悠的,原本蚀骨的疼痛也渐渐麻木、消散。
入宫前十八年的幸福时光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滚过,他突然感觉很对不起爱自己的家人,他们知道之后会很难过的,而哥哥会因为没有救下自己自责......
亲眼看着弟弟被炸死,对他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他感觉魂魄和意识即将脱离这具疼痛至极的身体,他其实很想回头安慰童念却。
像小时候哥哥背着他玩,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他不顾自己胳膊上碗大的血痕跑过来关心自己那点小伤时那样,乐呵呵的告诉他:
哥,我不疼了,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