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儿跑到外头玩去。
萧瑾疏目光追着他背影,“以为孩子还小,竟然什么都懂。”
我说:“你的孩子,能笨到哪里去。”
原以为萧瑾疏会对溯儿期望很高,毕竟是要培养成储君的,可他却对溯儿的成长总是很知足,很欢喜。
第一次奶声奶气的说“谢谢父皇”,萧瑾疏都能在我面前夸上半天。
背一篇简单的诗文,他也能为之高兴许久。
当真是时光如梭。
落地哇哇嚎哭的婴孩,如今已经这般大了,马上要过三周岁生辰了。
这一晚,萧瑾疏带着溯儿留宿别苑。
他说溯儿大了,又是男孩,不能再挨着我睡,于是萧瑾疏睡中间,我和溯儿睡在他两边。
他的手在被褥里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握的手心出了层薄汗,他依然不能放开。
等他睡得很熟了,我才轻轻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夜深人静,我心里头却越发的乱,怎么都无法入眠,便轻手轻脚起了身,披了件斗篷到屋外。
莲心就在外头,对着满天星空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我拉着她走,挑了个能看夜空的僻静处,招呼她一同在台阶上坐下来。
“怎么还不睡?”
莲心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告诉我。
“小殿下撞见圣上与公主的争执,公主问圣上,明知平王会闹事,当日为何把人放出来。公主还问,曾经要强行给她的婚事做主,如今又借她大婚生事,眼里究竟有没有她这个妹妹。”
我叹了口气。
福康公主当日在别苑中,说的话到底是留有余地的,但她心里头对萧瑾疏始终憋着一股火气,早晚宣泄出来不可。
莲心又说:“公主还说,圣上如此行事,难怪娘娘您不会对他动心。”
所以溯儿会去想,我为什么不愿留在宫中,他或许并不能想得太透彻明白,但他想要我欢喜。
我指腹捻去眼角的一点湿润。
“公主这样口无遮拦,圣上治罪她没有?”
莲心摇摇头。
“圣上同公主解释,他从未有置公主不顾的意思,宁嫁君子不许小人,这是圣上初衷。秦元泽不认这桩婚事也就罢了,若认了,定然不会亏待公主。”
这番话,能将福康公主心中不忿抚平一些,只要皇兄真真切切的为她设想过,并非存心推她入火坑,有些事她也是能够谅解的。
莲心看向我,声量压得很低,唯恐有第三人听了去。
“圣上还说,小殿下的生辰宴,秦家会自愿交出兵权,即是封后之时。”
我仰面,望向这漆黑夜空中稀薄的星光。
秦元泽拒婚福康公主,又坚决不娶婉清郡主。
站在萧瑾疏的立场上,岂容臣子一而再忤逆,不能再容忍也情有可原。
可他又是何来的把握,能断定秦元泽一定会交出兵权?
“圣上知道这话给你们听了去吗?”
莲心摇摇头:“我没有听见,是小殿下装睡听见的,事后他一字一句的复述给我。圣上不知道那时小殿下醒着。”
我说:“那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过,只当溯儿在胡言乱语吧。”
莲心握住我的手。
“娘娘,您走或是不走,秦家的兵权都是要收的,圣上不会因为您这一举措改变任何,您这又是何苦呢。”
就连莲心也看得明白,我为什么想走,我却天真的以为,我的反抗能撼动他什么。
从来不能。
我沉默良久,问她:“你有多久不唤我阿月姑娘了?”
不知从哪天起,哪怕是私底下,她也还是唤溯儿为小殿下,唤我为娘娘。
“在我心里,阿月一直都没变的,”莲心垂眸道,“但我怕哪天在人前说了错话,还是叫自己习惯吧。”
这姑娘原本便心细,对溯儿的事更是百般妥帖,溯儿穿的衣物,吃的东西,她都要一一查看过不可,她是真心的疼溯儿。
我靠在她的肩膀上。
“想不想出宫嫁人?你若想,我替你安排了。”
莲心摇摇头。
“嫁了人就要生儿育女,好些女子生孩子命没了,我害怕。我就喜欢留在小殿下身边,小殿下待我好,宫里人便没谁敢对我大嗓门,我在他身边伺候一辈子,等我老了,也定会善待我的。”
我说:“你若改变主意,随时与我说。”
莲心轻笑。
“有什么可改的,这么好的差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如今我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那是千金小姐才能过上的日子,我家里人如今都巴着我呢,写信来说的都是讨好的话。”
我望着天上的星星,都说那是已故的人,不知那一颗是我爹娘,他们是不是也在看着我。
而我如今的模样,可曾叫他们失望?
莲心若有所思的说:“阿月姑娘,你在平王府,关外,皇宫里,就像三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不一样,但又一样。”
我说:“那你最喜欢哪个我?”
“当然是关外时候,”莲心毫不犹豫道,“那时的阿月姑娘,当真是整个人都发着光芒,又美又飒,你不知道那时秦将军看着你,也常常是看痴了的。”
我笑说:“你胡说什么呢。”
我们就这么坐在台阶上,望着夜空,唠嗑了大半宿。
等到听见鸡鸣,我才回屋子里去。
……
溯儿生辰当日,我起早去膳房下了碗长寿面。
许久不下厨,倒也不生疏。
面好了端出来,溯儿已经在桌旁等候着。
“母妃好厉害!谢谢母妃!”
他爱吃面,只是平时难得吃一顿面。
萧瑾疏看溯儿吃的津津有味,问道:“没我的份?”
我说:“你要想吃,我去下。”
“好,陪你去。”
萧瑾疏陪我入膳房,很有眼力见的帮我烧水端碗。
在我把面条放下水的时候,他出声道:“今早凤冠送过来给你过目,怎么不试戴?”
前两日我便听说了秦元泽升任太尉的消息。
明着是升任,实则削权。
这个官位的要职早已被大改,虽为三公之一,却无实权。
而他手里的兵权,被分散给了几位秦氏的旁系兄弟,秦元泽没有任何挣扎,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也正如萧瑾疏在公主面前所说,秦元泽交出兵权,他便把凤冠送到我面前来了。
他让我等这一个月,就是等的这一日。
我看着面条在烧开的水中翻滚,沉沉浮浮。
“太沉了,改日再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