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哪里还能有什么话说。
我既然是自由身,从来并非真嫔妃,再借我的名义往秦元泽头上泼脏水便行不通。
他只得恹恹说一句“臣回去写折子”,便退回到席位上。
接下来,便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时不时有人举杯敬我,并非唤我淑妃,而是恭恭敬敬的南书姑娘。
我全族丧尽,却在这一声声带姓氏的“南书姑娘”中,恍惚觉得,我南书氏的脊梁又挺起来了。
不对,明明从未弯下过。
我饮了杯酒。
这酒灼喉,却前所未有的痛快。
酒宴过了一半,忽然有人道:“怎么不见平王殿下?”
我这才发现对面有个席位空着。
萧律没有出现在这儿,估摸着是不想自讨没趣。
宴席结束后,为避嫌,我并没有同秦元泽一道走。
没走出多少路,有人唤我。
“淑妃。”
是德妃周兮兰,听这带几分凉意的声音便知来者不善。
我转眸。
她在宫女搀扶下,扭着杨柳腰盈盈向我走来:“许久不见淑妃妹妹,去我宫里坐坐?”
言辞客套,那眼神却跟要把我吃了似的。
我长话短说:“我不是妃嫔了,圣上已经向朝臣昭告得清清楚楚,你随便去打听打听,便知我同你没有姐姐妹妹的关系。”
这个时辰身为后妃,她该在自己寝宫里待着才是,如此急切的来堵我,总不能是真心来请我喝茶的,八成是想让我试试她毒辣的手段。
销声匿迹两年有余,她竟然还如此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幸而,眼下我总算能理直气壮的告诉她,我们之间不存在争宠的关系。
周兮兰听清了,幸灾乐祸的轻笑出声。
“你被废了?”
我转身就走。
天黑了,溯儿总是要找我的,我有点儿牵肠挂肚。
……
果然,这孩子没睡,一听到我同人说话的声音,一溜烟儿跑出卧房抱住我的腿。
我蹲下身把小家伙抱起来。
“想,想娘亲!”
他奶声奶气的噘着嘴说话,叫我心中软得棉花一般。
莲心在一边说:“找了好几回娘亲啦,屋里屋外的找,姑娘要是再不回来,估计便哄不好了。”
我抱着孩子回屋,坐在床边哼着歌谣哄他入睡。
溯儿小小的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缩成一团紧紧挨着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着眨着慢慢闭上。
我轻手轻脚的出去准备去沐浴,刚把门合上,莲心慌慌张张的过来告知我:“圣上过来了,在堂屋。”
该来的到底要来。
我想,萧瑾疏大概要找我说说溯儿的事了。这个孩子的存在能瞒过其他人,却很难瞒得过萧瑾疏。
他若是非要溯儿留在宫中,我又该怎么办?
我想了许多许多,又告诫自己想来无用,到最后还是听之任之罢了。
在堂屋的门前,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再去推门。
萧瑾疏在里头,着一身淡青色便服,没戴那象征无上地位的十二旒冕,便显得随和许多。
他手上拿着溯儿最喜欢的一只拨浪鼓,摇了摇。
咚咚咚的响声叫我大气不敢喘。
萧瑾疏目光淡淡扫过墙边的小木马,这屋子里到处都是孩子的玩物,他开口问:“你和秦元泽收养了许多孩子?”
我身子僵直。
“都是楚地一些可怜的孤儿,军中其他兄弟也领养了一些去。”
是于心不忍,也并不尽如此。
相比于楚军的屡屡丢甲弃城置百姓于不顾,我们的兵马哪怕占领一座城,都不会去伤及妇孺老幼,甚至善待孤苦无依的婴孩。
名声渐渐远扬,其他城池的百姓们便不以命抵触昭军的到来,对于楚王的强行征兵,反而抗拒。
萧瑾疏放下拨浪鼓,拿起一只竹蜻蜓。
这竹蜻蜓是我亲手做的,孩子们人手一只,除此之外,我还用草叶做了些螳螂。
堂屋里点的烛灯并不多,只寥寥几盏,他一半俊脸隐在昏暗中,迟迟道:“秦元泽对他父亲的态度,你可曾问过?”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准备向太尉出手,时机到了。但秦元泽对太尉的父子之情,他仍然想琢磨琢磨。
我思索道:“李承便是强行被太尉塞在他身边做副将的,今日庆功宴上李承的所作所为,未必没有太尉的授意。我想,秦元泽心中定然是有数的。”
太尉若深爱其子也就罢了,偏在他眼中,子女都是为他壮势的棋子,无论秦芳若还是秦元泽,皆是如此。
他正值壮年,容不得棋子的风头盖过他去。
萧瑾疏垂眸看着手中的竹蜻蜓,指尖搓弄着纤细竹竿,竹蜻蜓在他幽深眼底轻轻转动。
我想了想,又说:“秦元泽是忠君之臣,对圣上的举措,不会有异议。”
这该是他喜欢听到的回答,但他神情仍然没有波澜,只淡淡“嗯”了声。
我不失恭谨的试探着问:“圣上还有何事?”
萧瑾疏掀了掀眼帘:“萧律今日来求见我,说要去趟楚国,让我恩准。”
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么多年,在楚国受够了冷眼,如今也该仗着国势去扬眉吐气了。
“此一去,不是平白无故劳民伤财,”我叹息着问,“圣上同意了吗?”
“嗯,”萧瑾疏看向我,“他说他要接他的骨肉回来。”
我怔了怔,手脚忽得发凉。
所以他是因我说的那句话,回那个院子里的树下,挖土去了。
何必,这又是何必。
萧瑾疏意味深长道:“有时候还挺羡慕他。”
我无言以对。
“圣上坐拥天下,有什么可羡慕他的。”
萧瑾疏转过身去,指节分明的手把玩起一只缺了耳朵的布老虎。
这耳朵是被溯儿咬没的,他长牙齿时候到处啃,这耳朵我缝上他咬下来,后来干脆不缝了。
萧瑾疏低哑道:“当初你那样抗拒怀孩子,我曾以为,你是不喜欢孩子的,如今竟和他收养了这么多。你往后……”
他话未完,莲心在外头焦急道:“姑娘,溯儿醒过来了,见你不在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