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像是许多具尸体堆积在一起发出的。孙南宥试着想象了一下:各种无足的、多足的虫子在尸体堆里蠕动,从尸体的眼睛或者嘴里钻进去,一点点吃掉内脏。
很恶心,光是想象就让孙南宥几乎要吐出来。
不知为何,猝然间,孙南宥觉得胸闷气短,头昏眼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大石头正压着他。
孟初率先发现他的异常,忙伸手扶起他,“阿宥!”
沈煜猛一回头,眉头紧锁着,道:“是威压,有大的要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大大小小的石洞里出现一双双带有绿色荧光的眼睛,似乎同倒地的怪物是一样的。它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三个外来者,蠢蠢欲动……
“孟师姐,”沈煜拔剑道,“护好他。”
话还未完时,孟初便已布阵。一个半圆的透明屏障在火光下一闪,将两人保护在内。
接着,孟初熄灭了明火,一切厮杀在黑暗中进行。
孙南宥并没有听见什么激烈战斗的声响,只觉得有很多东西重重地摔落在他们所在的屏障上,引起一丝波动。
“孟初姐……”孙南宥握住孟初的衣袖,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他能察觉到屏障之外正血雨腥风。
孟初安抚他:“没事,有我们在。”
孙南宥还是很担心,即使他知道沈煜肯定是不会有事的,他仍却忍不住问:“沈煜,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孟初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不用担心,这种魔物数量是多,但并无太大威力,连法术也不会使用,只要他使用一个足够剿灭这些魔族的阵法,很容易解决的。”
“可他在外面没有光……”
“毕竟也是突破了九阶的人,他自有办法。”
正他们说话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来,狠狠地击打着屏障。
大约过了十来秒,便没了动静,然后是有人在轻轻敲打着屏障。
孟初手上的结印动作变了,这才终于听见来自外面的声音:“解决了。”
“别点火,”沈煜补充道,“外面很恶心。”
“那我们怎么出去?”孟初问。
“御剑飞行,你先带他走,我能跟上。”沈煜的语气很平静。
“好,”孟初拉上孙南宥,“那你小心。”
御剑时,为明辨方向,孟初还是点了火,引领在前方。
孙南宥也趁这时低头一望,很快他就后悔了。他觉得,此后每回想起这一刻,他都会被恶心地咽不下饭了。
两人走后,沈煜踏在满地血肉上,这些魔物都是在一瞬间被绞烂的,一块块残体堆积着,让流出的鲜血被堵塞住,沈煜每走一步,不是踩在粘稠的血液中,就是落在魔物残破的碎片上,然后“啵”的一声,爆出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这一路,沈煜走得极艰难。不只是脚下恶心的东西,更是因为他快要忍耐不住了。
往事历历在目,他却无法阻止什么,亦掩藏不住那双红眼。
双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仿佛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猩红。而那股血腥让他变得燥热难耐,差一点,就要在人前暴露了。
红色的光芒追随着他的双眼,此刻的沈煜,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模样。
似魔非魔。
但好在,无人在场。
“孟初姐,差不多了,我们就在这儿等沈煜吧。”
孟初点点头,停下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孟初蹙着眉,想不明白。
孙南宥心虚地回头,说他也不知道。
“在我的印象中,仙门可不会有这样的地方。”更何况,这还是在烨灵门派的灵宫里。
风中有细微的动静。
“有人!”孟初的动作很灵敏,仅一秒便拔剑,紧盯着前方。
来者是个短发男人,走得潇洒自在,边走边吹着口哨。
看清两人时,男人做出惊讶的表情,道:“哇,没想到在这种鬼地方还能见到咱们烨灵门派的亲人呐!”
男人穿的是一件箓卜道的道服,只不过衣角是脏的。
“你是何人?”孟初上前一步问。
男人见孟初持着剑,被吓到了:“喂!不是吧,至于这么谨慎吗?我是人,不是魔族。”
他怕孟初不信,还拿出符纸,变出几个小纸人出来,“你看吧,我真是箓卜道的弟子。”
孟初瞪着他,思索片刻,还是收起了剑。
男人这下可松了口气,“这才对嘛,一个姑娘家家的,这么凶,小心以后找不着夫家——诶不对,你这年纪,怕是早嫁作人妇了吧,这位就是你夫君?”
孙南宥被突然点到,吓了一跳。在这之前,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抢了沈煜的戏份。按原剧情里,韦彦出现,戏弄了孟初几句,然后沈煜才在这时候赶过来,韦彦再指着沈煜问孟初这是不是她夫君。现在根本乱套了!
想到这里,孙南宥感觉背后一股凉意,默默咽下一口唾液。
这时候,也该来了。
果真,孙南宥一回头,就对上沈煜阴沉的双眼。
“……”
“……”
韦彦瞧见这场面,激动地大喊:“呦!莫非这位……”
“都不是,”孟初打断他,“你这些话真是荒谬。”
孟初的眼眸中满是冰寒之意,韦彦笑了笑,乖乖闭了嘴。
沈煜走过来,瞄了韦彦几眼,对两人问道:“这是谁?”
还没等孟初和孙南宥开口回答,韦彦就抢先道:“我是误入此地的,我名韦彦,是箓卜道的弟子。另外——这位郎君长得好生俊俏,竟有几分胡人的模样,敢问贵姓?”
沈煜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韦彦独自嘟囔着:“哎呀!真是无情!”
孙南宥在心里默默思索着,分明从沈煜的外貌上根本看不出有胡人血统,该说这个韦彦是厉害还是怎的呢。
沈煜和孟初都没有要理会那人的意思,孙南宥及时回话,试图打破尴尬:“他是剑灵道的弟子,姓沈单名一个煜字,这位是静心道的孟初师姐,我是来自绥妖道的孙南宥。”
“哦~”韦彦摸着下巴,“幸会幸会啊!”说着韦彦就要过来握住孙南宥的手。
沈煜提剑挡在两人中间,韦彦被吓得一抬头,惊呼:“这位沈公子怎么这么凶?在下只不过是想握个手,这也不行?”
“你最好安分点!”沈煜冷冷回道。
韦彦自觉地退到一边儿去,扶额道:“嘁!这么不近人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摸了你家娘子呢!”
三人没管他,只是围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出去。
过了一会儿,韦彦又自己转过来,双手叉腰,将眉皱成一个“川”字,对三人道:“少侠?女侠?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你们相信我?”
三人同时望向他,但无人回应。
“喂!既然都在这个鬼地方遇到了,好歹是一个门派的师兄弟,难道我们不应该团结起来找到出去的办法吗?”
沈煜回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问这个?我是在山上采药的时候,你们也知道,门派有规定,不允许在盘龙山上私自采药草,所以我是偷偷去的。摸着黑呢,只注意到林中附近有奇怪的动静,我当时还以为是山上的生灵什么的,就没太在意,你们猜后来怎么着——突然跳出来一个魔物!把我吓得够呛。在下才刚突破七阶,没见识过什么大世面,在与魔物纠缠之下,掉进一个很深的洞里,就是这儿了。”
韦彦摆摆手,露出无辜的表情。
“你们几位呢?”韦彦问。
“和你差不多。”沈煜答。
韦彦走过来,搭上沈煜的肩,“那太巧了!这样吧,咱们一起,人多力量大,出去的路总会找到的!”
沈煜白了他一眼,抬手将韦彦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掸去。后者笑着捂住刚被沈煜碰掉的左手没说话。
孟初若有所思,走过去望着沈煜的眼睛,问:“你真要带上他?”
说到“他”字时,韦彦立马转过来冲沈煜眨巴眨巴眼睛。
沈煜立马将目光快速从韦彦那边收回,转而对孟初道:“随便。毕竟腿长他自己身上。”
话音刚落,沈煜便拎着一旁看戏的孙南宥向前去。
已是深夜,湜安殿内灯火通明。
简宁正于案前抄书。
经书十册三百六十卷,她抄得怒容满面。经文九万字,一字不落,手都抄累了。
简宁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这么对她。不仅在练功上对她要求极严,在别人练功完去外城快活的时候,她还得留下背书。
她仅用一年便已突破七阶,还没高兴多久呢,尘莳就抛来一句“仅仅只是七阶罢了。”
“……”
要知道,就算是大师兄陆恽也至少花了三年才突破七阶的。她已经很努力了,尘莳凭什么这么说她!
真是越想越气!
简宁连握笔的手也被气得颤抖,索性将笔一扔——老娘不干了!
“这是做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尘莳进来了,简宁正在气头上,就发觉有人站在她身后,瞬间一股淡淡的木兰香袭来,让简宁一时忘了呼吸。
尘莳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这种气息让简宁背上一阵酥软发麻。
“不想抄了?”尘莳坐了上来,好在椅子长,简宁连忙往另一边挪动几下,否认道:“没有的事!”
尘莳摇着金扇注视着她,“撒谎,耳朵都红了。”
“那……那不是……”明明是他突然出现,又在她耳后说话。
简宁觉得自己脸上在发烫,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
尘莳仅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一勾,“态度不端,再加一遍。”
“啊?师尊,这第一遍都还没抄完呢。”简宁嘟着嘴囔囔道。
“不服气?”尘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简宁皱起眉头,起身将方才扔在地上的笔给捡了起来,重新坐回去,正打算继续抄,“没有的事。”说着还瞪了尘莳几眼。
尘莳笑得肩膀都抖动了起来,“都写脸上了。”
那你还问?
简宁真是想不明白。
尘莳将目光投向简宁手下正抄着的经书,心有所思。良久,才开口:“你讨厌我?觉得我对你严格?”
简宁静默着抄写,将话都听了进去,却不开口。
“是这样吗?”尘莳问道,他的语气却异常地平静,“回答我。”
“没有的事。”简宁说完又沉默了。
“就只会说这四个字?”
“……”
“为师虽无能无才,却也不至于像晏逍师兄对待沈煜那般对待你。你天资尚可,为师只是不希望埋没任何一个人才,而不是非要让你在众仙家面前显摆什么。”
“……”
简宁依旧没什么反应,只麻木地抄书,尘莳倚在桌前,右手撑着脸,望着她,轻叹一口气:“那便来聊聊吧,知道你为什么被罚抄吗?”
“不敬仙师?”简宁抬眸道。
她不就是在前几天随口说了句“姒泠上仙该是太闲了,才写这么多经书”吗。要不是有小人告状,她能来这儿?
“是,也不全是。”
简宁眼底带着一缕诧异,望向尘莳,不明所以。
“我并无责备之意,只是你的性子过于直率了——仙门中落,各大家如今并不太平,你当知晓,一句话或许会引来怎样后果,身为烨灵门派的弟子,自当懂得沉稳莫急。”
“弟子明白。”简宁垂眸道。
尘莳继续道:“再者,姒泠上仙也并非如你口中那般闲来无趣的。”
听到这儿,简宁忍不住好奇问:“师尊,那姒泠上仙是个怎样的人?”
“她啊……”一提到姒泠,简宁明显能感受到尘莳眼底闪过一丝柔情。
“我与她自幼一同修行,后来姒泠被真神选中,管理着九天的诸多繁琐事,日理万机。为何写有这么多经书,我也曾问过她,她说是为宣扬仙德,助人修行。你尚年少,年轻气盛,罚你抄这五十遍经书,也是希望你能从中有所感悟。”
“弟子明白。”简宁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知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所以,”尘莳道,“抄这经书可有感悟?”
简宁茫然地望着他,见她这反应,尘莳撇了撇眉,“抄书不止在于抄,更在于看、记、悟,既然看过了,难道一点想法也没有?”
“一些仙道理论,弟子自然明白。”简宁眨了眨眼。
很可惜,尘莳要的不是这种感悟。他有些急了,“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一点感悟也没有?”他拿给简宁的可都是姒泠的真迹。
“师尊,”简宁不耐其烦,“方才弟子不是说过了吗?弟子都明白的。”
书卷尚多,简宁虽已到了不用睡觉即可恢复精力的修为,但她也不想将一整夜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得到简宁这样的回答,尘莳轻叹了口气,摇了摇金扇,“罢了,你继续抄。”
简宁以为尘莳要离开,正暗自窃喜,谁知尘莳非但没动,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看着简宁写。
“师尊,你就没别的事了?”
尘莳眼珠一转,“好像是没有,挺闲的。”
太闲了就去找事做啊!在这儿盯着她做甚?!
简宁苦笑道:“好的,师尊。”她现在气得咬牙。
尘莳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别不耐烦,再说,还有我陪着你抄呢。”
还不如不陪呢!简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