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张顺父母送回柳林子大队，万天明到家时，葛老太已经开始分粥了。
“你还知道回来呀？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再磨蹭，刷锅水你都没得喝。”
葛老太一如既往的看万天明不顺眼，恨不得把下午在陈大美那里受的气，也都撒在万天明身上。
万天明也懒得跟她解释，张顺跟葛老太非亲非故的，说了她只会骂万天明多事。
碗里的粥又是只有一半，重生回来两天了，这两天，就没有一顿饭是吃饱了的。
一直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拖垮，必须得尽快想办法。
现在家里人都齐了，葛老太却并没有说分家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她不想放下那把分粥的勺子。
几十年了，这个家，粥归她管，钱归她管，家里的人也归她管。
虽然一把年纪了，她自己吃不了几口，可她喜欢这种勺子和钱袋子都抓在手里的感觉。谁听她话，谁就能吃饱，谁不听她话，谁就得饿肚子。
要是手里没了这把分粥的勺子，那她岂不成了村西头的老根儿媳妇？
老根儿家二儿子死得早，让他小儿子嫁一个闺女出去，给老二留下的哑巴孙儿换个媳妇，老二都不肯。
老根儿媳妇竟然连这么点主都做不了，简直白活这大几十年。
要是不分家，怎么可能由着儿孙这么造反？
所以，这勺子必须得死死抓着，不到咽气，绝对不松手。
葛老太打定这个主意，分家的事儿，自然也就不提了，下午在陈大美面前说的那些气话，只当全忘了。
可是，她想当什么没说过，已经膨胀起来的陈大美可没打算这么放过她。
“对了，娘，下午我跟您要钱的时候，您不是说，等晚上吃饭时候，有事儿要跟大家说吗？现在人都回来齐了，娘您有什么事儿，就现在说吧。”陈大美装作殷勤，堆了一脸的假笑。
葛老太狠狠剜了陈大美一眼，啪地把粥碗放在了桌子上。
众人一看葛老太把碗放下了，除了万大汉，其他人甭管吃完没吃完，也都赶紧把碗放下了。
“既然老大家的提这事儿了，那我就说说。”
“老大家的后天要去县里看她表姑，得花五十块钱给她姑姑买东西。”
“咱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花钱都是一分一毛算计着的，没这么大的富余。”
“突然多出这么一大笔开支，少不得就得从别的地方省出来。”
“趁着现在人都在，大家都说说，家里哪些开支可以裁撤了，也好把这五十块钱挤出来。”
葛老太还没说完，一桌子人已经全都看向了陈大美。
本来她走亲戚，要花五十块钱，大家就已经很不满了，更不用说，还要众人裁减早就已经定下来的项目开支。
五十块什么概念？秦国栋要是不考上大学，秦嫣的彩礼也才五十块钱，这还是整个大队出名的村花，又在学校教书，才有这个行情，平常姑娘彩礼也就二三十块。
合着陈大美去她表姑家走趟亲戚，花的钱都够在村里娶两回媳妇了。这表姑家门槛是金子打的呀？
陈大美瞅瞅一家子吃人的眼神，也有点怂了，后悔不该招惹婆婆。这老太太急眼了，还真不是好惹的，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自己孤立出来了。
“这，我就是说多准备点，我也没说都花了啊！毕竟我姑是县里的，我多准备点像样的东西，也是涨咱们老万家的脸不是？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人家以后也好拉拔咱们。”
万天明直接就黑了脸，“用不着，我天生就是干活的命，指望他们拉拔，挣的钱只怕还不够给他们送礼的。”
陈大美也不示弱，啪地一拍桌子，“长辈们说话，哪里就有你插嘴的份了？万家的钱花在哪，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万天明冷哼一声，“我不过说句话而已，爷爷奶奶都在这坐着呢，你拍桌子算怎么回事？你这是拍谁呢？”
陈大美一时竟被万天明噎住，可想到背后还有不得了的表姑，没理由跟这么个小辈认怂。
“我这还不是为了万家？不走动不打点，一辈子窝在这犄角旮旯，三百年也别想出来个吃官饭的。”
陈大美还想接着往下说，可看到万大汉拿着烟袋锅子准备敲桌子，赶紧把嘴闭上了。
众人知道老头子要讲话，也都老实地谁都没吱声。
万大汉没直接发话，凉了大伙一会儿，才道：“老大家的既然有这样的亲戚，走动肯定是应该的。”
“但五十块钱太多，真买那么多礼品，怕是亲戚家也不敢收，有个三十块，也就可以了。”
陈大美见好就收，赶紧就坡下驴，“爹说的是，那就按爹说的办，三十块钱的礼品，我姑肯定会满意的。”
万大汉嗯了一声，接着道：“这几个月家里一直在做土坯，老二、老三都没出去挣钱，今年确实比较紧，公账上最多只能拿出来十块，多了后面的事儿支应不来。”
“还差二十，只能把眼下的事儿省省，入秋的衣裳我看还都有的穿，就先不添了，多补补，再凑合一季。”
“油和糖也可以少买点，那东西不是非吃不了。”
“再把家里鸡蛋卖一卖，应该能再挤出来十块。”
“还有巧玲，都上四五年学了，也该去队里干活了，一个女孩子家，书念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儿，说不定到时候还让人家婆婆嫌弃。”
“秋季的学费可以省出一份。”
万巧玲低着头，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却又不敢哭出声。
万天明朝她那边看了一眼，也没吱声。
要是爷爷不让其他人上学了，万天明可能真得站起来，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甚至不惜硬刚老头子一波，可不让上学的是万巧玲，不上就不上吧。
这跟男女没关系，也跟她是大伯的闺女没关系，单纯就是不适合。
反正她上学就是为了不干活，到了学校也不念书，都读了四年一年级了，站起来比班里其他同学高半截，真没必要再让她去学校里欺负同学了。
“这样能再省下三块，还差七块，天赐你们两口子凑一凑，你们是有工资的人，俩人一个月四十块呢，紧一紧，省五块钱出来还是有的。”
万天赐赶紧应着，虽然不愿意，可今儿这事儿谁反对他也不能反对。
“还差最后两块，天明，你那边最近有什么活没有？骡桩子大队猪该骟了吧？最少能再挣两块。”
“啊？”万天明一脸为难，“爷爷，我还有外债呢，上回借忠叔的钱还没还上，老欠着也不是个事儿。”
万大汉沉思一阵，还是道：“至少省一块钱出来，另外一块，今年我不买烟了。”
最后这句，把一家子都给惊了。
戒烟啊，老头子可是一天离不开烟的，为了给陈大美凑钱，老头子居然说把烟都戒了，当下没人敢吱声了，有意见的也只能憋在心里。
不过，上辈子万天明并不记得万大汉有戒烟，死前一天还在抽。估计就是做做样子，以后找个借口就又开始抽了。
福禄寿哥也都是烟鬼，老头子戒了，他们也没法抽，肯定得撺掇着老爷子继续。
还是老头子心眼多呀，人老成精，这话真没说错。
院子里大鹅一阵嘎嘎，有人进院儿了，万天明赶紧出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