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以安跪在殿中,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闪过那些年的桩桩件件,只觉满心荒唐,可笑至极。
多年来,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各种筹谋层出不穷,本以为布下天罗地网,将应以正一举拿下,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
局势逆转——
所信任的心腹,却是应以正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原来这么多年,从始至终,自己都是孤身一人,那些所谓的忠诚与拥护,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禄丰和元寿得了应以正的眼色,哪敢有半分耽搁,两人弓着身子,一路小跑上前,一左一右,迅速架住应以安的胳膊,那双手死死扣住,让应以安动弹不得。
福才战战兢兢地跟在禄丰和元寿身后,他那双手抖得愈发厉害,指尖刚触碰到那顶冕旒,又缩了回来。
咽了咽唾沫,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冕旒一摘,龙袍一脱,便是改天换地。
可身后应以正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福才不敢再有半分迟疑,咬着牙,心一横,双手再次颤巍巍地伸了出去,取下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冕旒,又解开龙袍的系带,将那绣着金龙的华服从应以安身上剥离。
再看应以安,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彻底瘫软,眼神从最初的愤怒、不甘,逐渐变得空洞死寂,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掀不起一丝波澜,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衬得她狼狈不堪。
此刻的应以安,就像一只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人肆意摆弄。
应以正的食指和拇指狠狠捏住应以安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挑,声音喑哑,“你这张脸……倒是越长越像你生母了。每次我醉意上头,恍惚之间瞧见你,就好像她又回到了我身边一样……”
说着,他眼神愈发迷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缓缓朝着应以安靠近,那模样好似真的透过应以安看到了安素。
“国师驾到——”
就在此时,殿门打开。
应以正听到这声音,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瞬间挂着不悦,他松开了捏着应以安下巴的手,嘴里嘟囔着埋怨了一句,“……真扫兴。” 还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坏了兴致。
“太上皇。”
满脸不耐还未褪去,一袭白衣胜雪的国师念怀便已踏入殿内。
念怀如雪中红梅般明艳动人,可眼中却透着不容触犯的凛冽,“时机未到就贸然行动,你是想毁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应以正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的轻笑,睨着念怀,“呵,收起你那教训人的口吻,少在我面前摆架子,你心里那点盘算,真当我不清楚?这事儿,你不也眼巴巴盼着?”
“肮脏。”
念怀雪白的面庞上写满了不屑,眼前的应以正让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彼此彼此。”
应以正却不恼反笑,“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谁也别装清高。”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掸了掸衣袖,看似随意的动作里,却藏着与念怀针锋相对的意味。
两人这番对话,旁人听来如同打哑谜,可其中的深意,只有他们彼此知晓。
“把东西给我。”
念怀神色淡然,素手轻抬,自广袖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递给了应以正。
应以正伸手接过,动作沉稳却难掩眼中的急切,他双手展开圣旨,只见那上面黑墨行文,一应诏告内容已然完备,只在末尾处,一方朱红印泥的空位格外醒目,只等那御印落下,便可昭告天下。
他大步走到被架着的应以安面前,将圣旨高高展开,故意凑近,几乎贴到应以安的脸上,“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罪己诏!可是我专门为你精心准备的。”
那语气中带着戏谑。
应以正神色倨傲,随意地摆了摆手。
禄丰和元寿见状,像拎起两只小鸡般,架起应以安便走,应以安双脚拖地,双臂被钳制得死死的,肩膀仿佛要被撕裂,疼得钻心,却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只能任由拖拽,狼狈至极。
“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如何落下这印玺。”
他的声音森冷如冰碴,圣旨已被铺于御案上。
“朕以寡德,承继大统,本应勤勉政事,以安天下。然,朕不思进取,沉溺于声色犬马,忽视了百姓福祉,荒废了国家大计。”
应以安闭上双眼,长睫微微颤动,不愿再看眼前这宣告自己失败的场景。
眼睑落下瞬间,往昔的雄心壮志、权谋争斗,都如过眼云烟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今特颁此诏,向天下臣民谢罪,为示反省,朕自囚天牢三日,以正其过。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念罢,应以正拿起桌上的印玺,随后落下,朱红的印泥在圣旨上洇开。
念怀望着被架在一旁、衣衫凌乱的应以安,心底一阵酸涩,她别过头,对着殿外扬声吩咐,“来人,天凉了,给陛下换身衣裳。”
应以正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阴沉,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冷笑一声,满脸嫌恶地啐道,“换什么衣裳?都快成阶下囚了,还讲究这些?难不成要他穿金戴银去蹲大牢,享福?”
那副傲慢模样,仿佛整个天下都在他脚下。
“她即便失势,也是帝王,何苦连一丝体面都不留?”
应以正张狂地大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后,他上前两步,“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巴巴地讨好她。她心里装的只有那个辛允,你就算把心掏出来,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说罢,他得意地扬起下巴,脸上的嘲讽愈发浓烈。
没错,应以安满心满眼都是辛允。
念怀对她的心意,恰似那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早前,精心挑选的山茶花,满怀期待地送与应以安,却原封不动被退了回来。
那退回的花枝,像是狠狠抽在念怀心上的鞭子,让她明白,在应以安心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
念怀听到这话,紧咬下唇,贝齿几乎嵌入肌肤,一言不发。
应以正看到念怀这般模样,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仿佛在这场口舌之争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这就对了嘛,识时务点,省得大家都麻烦。”
在他眼中,念怀行事全凭感情,毫无章法,就拿谋划一事来说,念怀好几次因念及旧情,动作稍显迟疑,便在心里笃定,如此感情用事之人,终究难成大事。
又转头看向禄丰和元寿,“直接把她拖进大牢,药效差不多快过了,可别让她在半路上醒过来,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那声线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被拖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