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在明白他的意思,她虽然已经是正式的医生,但毕竟资历尚浅。
医院是最讲究规则的地方,什么等级做什么事,才能最大限度保障病人生命安全。
所以就算病人家属同意让她手术,医院也不会无条件允许,因为出一次一级甲等医疗事故,除了罚款赔钱,连同医院的声誉都要搭进去。
而医院声誉就是行政院长的KpI。
许在回头,隔空望着陆斯衡。
忙碌的工作人员在他们胶着的视线里穿梭。
男人内心无声地冷哼,要兜底了想起他了。
许在又跑了回去,咬着嘴唇,小小声:“斯衡哥。”
小时候她就这样,做错事了,求自己帮她在刘清麦面前挡刀,就不停地叫哥。
他很吃她这一套,可这里是医院关系着人命。
更重要的是实习期间出医疗事故,就意味着她的职业生涯就此被断送。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攥紧,陆斯衡决定要做一回“恶人”,哪怕她恨自己一辈子,也不能让她就这么毁了自己。
男人不给她说服自己的机会,冷声道:“我作为医院院长,得为医院负责,不能同意。”
医生是充满热血的,也是冷静的。
许在并不会因为陆斯衡坚持原则,而无理取闹。
她站在陆斯衡身边,缓缓弯腰俯身,冰凉的红唇贴着他耳廓。
那冰凉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吸穿透他的耳道,犹如一条带钩子的蛇信,说出的话要将他脑髓都勾出来。
*
面对院长亲自出马游说,阮静怡的父母不可能不同意,尤其前天慈善晚会上闹出那么大的事,他们也想要个说法。
待一切术前准备就绪,手术室内一台超级计算机实时连接着神经内镜,正对着主刀位巨大屏幕上,同时出现夏驰与手术视野画面。
而在侧面二楼的观察室内,陆斯衡从高至下俯看整个手术室。
他没让业务院长陪同,这意味着如果这台手术出事,将由他全权负责。
同样,许在也没让除了麻醉师和手术护士以外的任何医生参与,包括程晨。
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她不能叫其他无关的人为她的任性买单。
无影灯下,手术室内所有人员都在等待她的指示。
许在深深看了眼处于昏迷状态的阮静怡,低声道:“静怡,接下来我们一起战斗。”
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眼尾划出一滴泪水。
“进行全身麻醉。”
麻醉师拿起氧气面罩覆在她的嘴鼻上。
看许在已在主刀位就绪,屏幕里的夏驰双手撑着桌面,正色道:“许医生,动脉瘤孤立术可以开始了。”
许在接过器械护士递来的颅钻,深吸一口气道:“打开颞侧颅骨,将颞浅动脉与大脑中动脉进行吻合。”
随着钻头的呲呲声,二楼坐在轮椅上的陆斯衡神色凝重,内心又为自己的没有原则而苦笑。
他也是赌上了刘清麦的声誉与自己的政治生涯。
手术一旦失败,从政府层面,未来怎么会启用一个有着重大决策失误的领导。
而刘清麦也会因被搅入这场桃色风波,民众支持率大减。
手术才开始,陆斯衡的手机响个不停,邢浩请示:“陆院,是领导的电话。”
陆斯衡沉吟片刻:“不接。”
很快,手机铃声不再响起。
紧接着一条短信。
邢浩将手机送到他面前,陆斯衡点开,短信只有四个字——
【保住在在。】
掀开眼帘,深邃幽暗的黑眸隔着眼镜与玻璃,看向屏幕中认真为许在指导的男人。
如果这场手术非得要有一个人负责,那这个人绝不能是许在。
三小时后。
手术顺利完成。
自动门打开,迎接她的是一个鬓角下巴冒出青胡,衬衫领口微敞西裤上布满褶皱,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穿着手术室工作服的许在,走到他面前,低低喊了他声:“哥。”
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做到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女孩的身体像是枝叶牵绊的花朵,坠落到他身上。
她的体力与精神力到达极限,放松后,轰然崩塌。
耳边嘈杂的呼救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个低沉哑然的男人声音。
“恭喜你。”
等她再清醒,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许在拉开巨重的眼皮,双眸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脑中渐渐回忆起这两天的事。
像做了场梦。
又闭上眼,突然听见房间里滚轱辘的声音,等在睁开的时候,视线直直撞进一双黑眸里。
窗外的光落进男人有些倦怠的眼眸里,在靠近她的同时沉重的气息渐渐散去,转而溢出暖暖的温度,就像是春日青草地上的露珠,沁人心脾。
“醒了?”陆斯衡的嗓音略哑。
许在轻轻“嗯”了声:“静怡她怎么样?”
对于她一开口就问别人的事,陆斯衡没有介怀,毕竟这才是他的小姑娘,永远把病人放在第一位。
“还没完全清醒。”
说的同时,轮椅又靠近了些,直到膝盖顶住了床沿,无法再向前,“在在,你还记得昨晚对我说过的话吗?”
许在想过他会问,但没想到他迫不及待到她一睁开眼就问。
双手捏紧被缘,将被子拉过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杏眸,声音闷在被子里,不那么清晰:“记、记得。”
说她会伺候他腿,到他的腿完全复原。
陆斯衡唇角勾起一个许在看不懂的弧度。
作为阮静怡的主刀医生,许在有必要在术后探望她。
程晨见到许在,一脸心疼:“在在,身体没事了吧?”
许在晕倒后她才知道,许在之前经历了绑架,再进行一场手术,能坚持到最后,是拼尽了她所有的意志力。
“睡一觉好多了。”许在没太关注自己,眼睛里全是躺在病床上的阮静怡,“她术后怎么样了?”
程晨刚想回答,见到许在身后跟进来的陆斯衡,缩了缩脖子:“陆院长。”
陆斯衡略略点头。
程晨继续道:“病人虽然恢复了意识,但思维还处于混乱状态。”
许在走向床头。
剃了一头秀发,脑袋包了纱布的阮静怡,看上去比之前精神状态好多了。
许在俯下身,伸出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软声宽慰:“都过去了,一切会好的。”
阮静怡还在术后意识模糊期,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眼神直愣愣地望着许在背后的男人身上。
犹豫了许久,许在还是走向了他。蹲下身,仰着脖子,两手相搓:“斯衡哥,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