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沈家一共有三件大事发生。
一是失踪多年的小姐回家了。
二是幽禁佛堂的夫人回府了。
三是沈藏锋开始有些自闭了。
譬如:
当他昔日的好基友,周家老三来找他去吃酒,刚在一间小酒馆,点一盘“朝天阙”时,沈藏锋脸色刷地一下变绿了。
这所谓“朝天阙”,是酒楼一道名菜,通俗点来说叫做“油炸鸡屁股”。
诚然,这也不能怪周家老三。
周老三这人,从小就口味清奇,他生平有三大爱好,一是喜欢吃炸鸡屁股,二是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三是专爱在人坟头上蹦迪。
周家在江南,算颇有些声望,和沈家也算是旗鼓相当,但周老三却总有一种无名的自卑,从小他就比人慢半拍,如果用一种专业名词来形容,就是“脑子缺根筋”。
这么多年,他就一直很向往和聪明人交朋友,比如,在人家落魄的时候送些温暖,比如,在人家倒霉的时候关心几句。
但偏偏:每次都往人家心窝里戳刀子。
所以,他得了一个诨号:“人嫌鬼厌”。
也只有沈藏锋不嫌弃他,就像两个学渣之间,最容易建立革命性的友谊。
周老三的消息,来得有些迟,他只知道自己好朋友这段日子颇不如意,一是婚事不顺遂,和赵家小姐闹掰了。二是失踪多年的妹妹回家了,踩着他的脸,大摇大摆回府了,三是?
三是啥来着?
“不管了”。
周老三只觉得,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陪着好兄弟。
他绞尽脑汁,想安慰安慰沈藏锋,于是给他倒了杯酒?
“那个,你小时候那个地方真的被蜜蜂咬过吗?”
“……”。
在沈藏锋如刀子一样的眼神中,周老三理智的闭了嘴。
摸了摸鼻子,又决定换个方式安慰他:
“哈哈哈,我小时候也尿裤子来着”。
沈藏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能打人。
——打人不好,打人伤和气,最关键的还是,周老三身份显赫,打不得。
而我,正坐在阁楼上的雅间,完完整整看清楚了这一幕。
……。
这间酒楼,设计上颇有些巧妙。
楼上的雅间和楼下的大堂,价位相差不是一个等级。
雅间能将楼下的风景,一眼望尽,而楼下却浑然不知。
据说——这家店老板,原本的设计理念是这样的,楼下的大堂,专门以廉价的酒席吸引一些女客,一些深闺妇人来此聚会,觥筹交错,讲一些私密话。而楼上则是供男客观赏,满足他们变态的偷窥欲,所以,楼上的雅间尤其贵,后来,这间酒楼的猫腻被发现了。
一位女侠客差点砸了这间酒楼。
后来酒楼被另外一家老板收购,于是买卖正常了许多。
我回沈家后,一下子变得很有钱很有钱,忽然理解了沈藏锋那种穷人乍富的感觉,于是包了楼上最顶尖的雅间,请郑知南来吃酒。
这些年,郑知南长得越发好看,他前两年过的成冠礼,一双执杯的手,修长苍白,比玉色更通透几分,我一直认为,他穿黑色最好看,有种雍容华贵的气派。
偏偏他最爱穿白衫。
他俯视着下面二人。
很多年前,周老三郑知南念过同一私塾,周老三没少给郑知南找麻烦。
譬如:
想拉帮结派孤立郑知南。
在夫子面前告郑知南的刁状。
笔试前,故意毁坏他的纸笔。
……,大部分事既损人,又不利己。
理由也颇有些奇葩。
他总觉得郑知南看不起他,从他眼神里,就能感受到那股子轻蔑。
我觉得周老三,误会了,郑知南不是瞧不上他,而是平等的瞧不上所有人。
“我一直好奇,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嗯”,我点头表示认同郑知南的想法。
“也不难理解,毕竟,连你都活到现在了”。
“……”。
我请郑知南来吃酒,自然不会指望,能在雅间获取什么有用信息。
毕竟,沈藏锋如果真傻到,公然商讨阴谋诡计,我老爹这些年培养他的心血,就白瞎了。
这段日子,沈藏锋和大伯父的往来越发密切。
而我在沈家的权限,仅仅是支配账户上的银子,而娘亲拥有的,是管理内宅的权利。
爹爹对我倒是很大方——
自从我回沈家后,我的吃穿用度一贯是按照最奢华的标准来,账户上的银子,我想支取几千几万两都随意。
我想起,陪郑伯母养鸡的那些日子,虽然每次我都很欢欢喜喜,在鸡窝里捡到圆圆滚滚的鸡蛋,但老母鸡的归属权不是我的。
恰如——沈藏锋手里捏着的那些生意,才是我想抱走的老母鸡。
我离家多年,沈藏锋在沈家的位置,早已稳如老狗。
如果说,8年前,沈藏锋还在打低端局,认为只要除掉我就能拿下沈家全部财产的话。
那么,8年后,沈藏锋会开始打高端局,才不辜负这么多年沈家的栽培和爹爹的心血。
……。
“郑知南,如果是你,你会想怎么对付我”?
我不紧不慢,给对面的郑知南倒了一杯酒,这杯浓香馥郁,价值100两银子,是这里最贵的一种佳酿。
我内心再次感慨一句:有钱真好,在郑知南家里的那段时日,虽然吃喝不愁,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你前面,有一条断崖”。
前路难行——
我和郑知南相处多年,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断崖”,指的是什么。
我刚刚过了及笄之年,宜嫁娶,只要想办法把我嫁出去,一旦出了沈家门,我就再也不能威胁到沈藏锋的位置了。
……。
“若是我,我会在断崖下,再放一窝毒蛇,铺一层刀子”。
郑知南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比十二月的雪更寒冷。
……
沈藏锋若替我找婆家,定然不会挑门当户对,家境殷实那一类。
最好是婆婆刁钻,丈夫黄赌毒俱全,且爱家暴的那一类。
娘和爹自然不会允许。
若他们被逼到无路可退呢?
譬如:我的名声坏了,贞洁没了。
事实上,无论我是否还是清白,无人在意,毕竟流言杀人最是无形。
——而我失踪的那8年,就是突破口
只需要先制造流言,再隔三差五找一些地痞造势、宣传,诋毁,攀附。
我失踪那8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流言一起,那些好人家再也不愿上门提亲,摆在我面前只剩下嫁这条路。
夫婿无良、婆婆刁蛮,爹娘即使心疼我,也只会多多配赠一些金银,去讨好我那夫婿和婆家,却无法从根本上帮我解决问题。
到时候——
若再生下几个糟心儿女,这些儿女一心向着自己的爹爹和奶奶。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一看,这不就把我这一生“吃”得死死的吗?
……。
沈藏锋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手上半丝血腥都没有沾染,就得到了沈家万贯家财。
……。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哈哈哈哈哈哈”,瞧,这世道向来没有过女子太多活路
——我明明在笑,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
……。
郑知南放下酒杯,定定瞧着我,道:
“你准备如何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