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哪里都不太对劲。
这些伙计们被她制服得好似太容易了些,而且寻常人被鬼物上身之后,通常都会更皮实耐揍一些……鬼气会暂时蒙蔽他们正常的五感六识,而失了痛觉的人,大多又只会受本能驱使——
但这些伙计,居然这么快就躺在地上,浑不想再继续挣扎下去了?
苏长泠想着慢慢绷紧唇角,目光一动不动紧锁在了那躺了满地的纸坊伙计们身上。
某一瞬,她忽看见某个倒下多时的纸坊伙计骤然蜷缩了指头,下一息,那方才还被剑气荡的动弹不得的折腿男子,便猛地跃起身来,直直掏向小姑娘的心窝!
“小心!”苏长泠扬眉怒喝,手中剑比脑子更快地狂飙去了百尺开外!
“当啷——”
利器入肉却不见半点血痕,夜空中只无端传来一声清脆金鸣。
被那鸣声震回了神思的少女蹙眉定神,便见原本该齐根斩去那男子手臂的剑器,如今却被一二尺余长的枣木法尺,稳当当拦截在了那人臂外一寸!
“苏、苏师妹——”
眼中尤自漾着两汪清泪、一手死死抓着那已被人劈折大半的法尺,一手捏这张朱砂黄符、稳准狠地拍上那伙计眉心的虞修竹大力吸了吸鼻子,一开口便带着十足的哭腔:“你那么一剑下去,是真的会死人的啊啊啊!!!”
“虽、虽然被恶鬼附身了的伙计们看着是很丑——但、但他们好像也还罪、罪不至……啊啊啊啊好可怕!!!”
小道士哼哼唧唧,说话间他余光不经意扫过那已狰狞得不见人形的伙计面庞,先前还留在眼眶子里打转的泪珠,立时被骇得滚到了地上。
苏长泠眼看着他像摸到什么脏东西一般,猛然将那头顶黄符的纸坊伙计一把丢出了周身三尺,重物入地烟尘四起,那人不偏不倚,正巧被虞修竹这一丢砸在了那碎成两半了的大石臼上。
她一时竟不知道究竟是她刚才那一剑狠些,还是虞师兄这本能一扔要更为要命。
……总感觉那伙计这下恐怕是连另一条腿也保不住了。
想到了这一点的少女嘴皮子不受控地微微一抖,遂动手掐诀召回了自己的本命长剑,对着小道士轻巧地点了点头:“多谢师兄及时出手。”
“不过,虞师兄,你那法尺不要紧吧?被山君伤成了这样可还能用?”
“需不需要我想个法子帮你重新炼化一下之类的……”
苏长泠迟疑着提出个不大靠谱的补救方案,一面下意识蜷指摸了把剑鞘。
这剑原是山中天生地养出来的一把灵物,被人取名“山君”,也是意指它或有山君之能。
而这剑在她六岁那年认她为主后,她与它共事近十三载,还从未见有哪样法器被它劈中之后还能侥幸为人修复——也不知道她若将那法尺拿来囫囵炼化了,到底有没有用。
“用肯定是用不了了。”虞修竹抽噎着摸了摸那法尺上寸余长的斫痕,“而且这法尺都快被劈穿成烂柴火了,还炼化个什么劲。”
“但问题不大,左右都是贫道闲暇时做出来的小玩意,废了这一个倒也不怕——我兜里还有许多。”
“你看,还有这么多。”小道士说着伸手拉了把自己身上的鹤氅,之前被他藏在衣衫之内的各式法器登时齐刷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苏长泠看着他那身绑起来都快能凑出一整件罩甲的大堆法器,只觉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顿时疼痛得愈发厉害!
——她那会只听宋常应说过他身上的法器很多,但宋师兄也没说能这么多啊!
他们道士平日又不用什么袖里乾坤,身上揣了这么多法器……他真不觉着坠得慌吗!
素衣少女一时间失了言语,虞修竹则在给众人展示过自己那一兜子存货后,又默默理好衣裳,蹲程映雪和自家师弟脚边抹泪去了。
十来号纸坊伙计一齐绑将起来不算麻烦,只是被厉鬼附身了的伙计抗性不同以往,中途不时便会冒出来几个幽幽转醒、想挣扎着站起来身来,继续攻击宋常应等人的。
——害得苏长泠的神思片刻都不敢松懈,三不五时就得出手再拿剑鞘给人补上一记。
于是,原本只消耗费片刻时光的活计,硬生生被那些拧了形的纸坊伙计们拖到了半个时辰,待到藏青袍子的小道士绑好最后一位纸坊伙计,那夜色已然入了二更。
“祖师在上——从前也没人告诉小道,绑个人能有这么累啊!”总算放下了那捆仙索的宋常应气喘吁吁,起身时顺手擦了把额顶渗出的一层薄汗。
今日被当“人鸢”放了一路,又吐了半晚上的他本就腿脚发了虚,这下更是被累得几乎要到了躯壳的极限。
“不行了,苏师妹,下回小道还是自己骑马或是坐马车吧!”
小道士如是嚷嚷,那话说着多少有点在控诉苏长泠的意思,后者闻此只假笑着略微别开了眼珠。
宋常应见状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那沉默了半晌的程映雪却突然伸手指向身躯拧巴得最为厉害、被他们暂且搁置在了最远处的两名伙计——
“等等,师父,小宋道长,你们快看那两个人在做什么!”
小姑娘声线内满带惊恐,众人循声回头,便只见那两个半昏半醒的伙计正翻腾拧动着,试图去拿嘴去啃咬身旁的同伴!
有个双腿均被盘在自己颈侧的男子形状大致规整一些,他腰肢用力,借着地上那堆稀碎石子,竟真翻滚着率先将嘴触碰上了身旁人的手臂。
只是与此同时,他的小腿也不可避免地伸到了另一人脸侧——而后,在众人悚然的暮光之下,他二人居然真一口咬上了对方的筋肉!
“快把他俩分开!”最先回神的非毒大喝,苏长泠应声一掌将那两人立地拍晕。
然而纵使如此,这两名伙计身上仍旧留下了两道深几见骨的带血齿痕,甚至那血气一出,适才分明已安生下来的余下诸人,即刻便又闹腾着挣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