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铭紧了紧披在肩上的羊皮，寒风卷着血腥气息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没有直接回应蒙毅的问话，而是静静站在山顶，目光扫过满山的尸骨。
那些匈奴降卒正瑟缩成一团，被秦军士兵团团围住，脸上满是恐惧。
“蒙毅兄，你看见了什么？”
谷铭沉声问道，语气低沉如同这狼居胥的寒冬，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凉意。
蒙毅还没从战后胜利的兴奋中平复下来，愣了一下。
他随谷铭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满目尸骸。
还有匈奴降卒们颤抖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沉声道。
“看到的自然是我们的战果。一场大胜，岂非大快人心？”
谷铭闻言，冷笑了一声。
他转身直视蒙毅的眼睛。
“战果？”
谷铭喃喃着，像是在自问自答。
“这些匈奴降卒，他们生下来时，也不过是些放牧、狩猎的百姓。可有谁问过他们是否愿意背负战刀，来到这里，死得连名字都没有？”
这话让蒙毅愕然。他盯着谷铭半晌，忽的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说道。
“谷铭，我说你今日怎么跟个书生似的讲这些大道理了？敌人不杀，难道留着过年？你可别告诉我，你打算放了这些人！”
谷铭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深吸一口寒气。
复又看向那些狼狈的匈奴俘虏。
“蒙毅兄，放了他们，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们，也未必是最聪明的选择。”
“哦？”
蒙毅挑了挑眉。
“此话怎讲？”
“这些匈奴兵，每一个都是这片土地的孩子。他们或许当初是我们的敌人，可他们也能成为我们的手足。争斗的缘起，不过是因为资源有限，人心贪多。”
谷铭负手而立，目光笃定。
“我偏要你的牛羊，你就想谋我的刀剑。然而，蒙毅兄，这才刚刚胜一场，我们就要重新考虑一个问题——如果能将他们整合为用，岂不是比杀了省事得多？”
蒙毅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他原本以为谷铭不过是战后疲惫，说出些感慨之语。
却没想到他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谷铭，嗤笑出声。
“谷铭，你这话可奇了。你以为他们降了，就真的能心甘情愿为我大秦出力？别到时候又是一窝反骨，暗中捅刀子！”
谷铭挑了挑嘴角，语气更为平静。
“反骨是谁给的？若连试都不试，当真不如杀个干净。可试过了，总还有一线生机。”
蒙毅沉默了。
他的目光从谷铭的脸上转移到四周的亲兵，再扫过风中苍白的匈奴俘虏。
许久，他嗤笑一声。
“你是主将，这决策权也在你。不如这样，若你能让这些匈奴俘虏之后不生事端，那我蒙毅今日便认输！”
谷铭听出了话里的不以为然，却并未争辩。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吩咐身后的副将。
“传令大军，所有匈奴降卒暂缓处决，统一扣押关押；将伤员分批安置，战场清理立即开始。”
消息传下去那刻，不少军士的神情立即变得古怪。
几个低级将领偷偷交头接耳，更有粗犷者直接上前，挡住了谷铭的去路。
“将军不可！”
一位络腮胡的亲兵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些匈奴人残暴无情，杀了咱们多少兄弟？战场上的规矩是斩草除根，不可留下后患！”
此话说完，立刻有几个将士低声附和，更有甚者噤声不语。
但脸上的不悦清晰可见。
谷铭缓缓抬头，目光如刀般扫过眼前的几人，声音骤然拔高。
“你们是要质疑我的决策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杀机，冷厉如淬了锋利的铁刃，瞬间压得那几人不敢再多言。
络腮胡的将领连哼了几声，终于低下头去，却仍硬着脖子不甘心地说道。
“将军，我们……不过是替兄弟们喊句不平。”
“他们的平，由谁来买单？靠这满山的血？还是靠以后每一次都让弟兄冲得头破血流？”
谷铭摇头，目光森冷。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用眼神压下所有的不满。旋即，他挥手示意命令立即执行。
秦军士兵们一边不满地窃窃私语，一边终究不得不依从军令。
将俘虏们驱赶到一处山坳，开始集中看押。
蒙毅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轻声说道。
“谷铭，你这人比我想得更有意思啊。我要瞧瞧，你如何让这些匈奴俘虏今后听命行事……”
谷铭转过身，缓步走到蒙毅面前，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环绕过身后的俘虏，又扫过远处低垂的天边。
“蒙毅兄，你说，要那些匈奴人听我的？”
他摇了摇头，语调平和。
“为何要让他们听我的？我并不需要他们永久臣服，更不幻想以一人之力使万众归心。我只是要给他们一个方向，一个去处，一个能让他们有所安定，又不再让我大秦儿郎流血的归宿。”
蒙毅一怔，眉头皱得更深，试探着问道。
“方向？去处？谷铭，我是真看不懂了。天下就这么大，能容这么多人争抢的地儿本就稀少，你要让这群匈奴人去哪里？”
谷铭闻言，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望向远方，他抬手一指。
“蒙毅兄，你可知漠西？你可知海东？”
“漠西？海东？”
蒙毅困惑地摇头。
“大漠西尽是沙子，寸草不生；至于海东，那片汪洋罢了，人即使有舟船横渡，也未必有立足之地。谷铭，你该不会是戏弄我吧？”
谷铭轻叹了一声，却没有丝毫动摇。
“海东的险恶，漠西的荒芜，那是站在此地望过去的答案。但若你真肯踏足其中，说不定会发现另一个天地。漠西自蛮荒深入，传闻极远之地有绿洲、有繁星点点的牧场，更有无数异族尚未与中原接壤。”
“而海东的尽头，风暴之后或有孤岛、或有陆地。这些虽是传闻，却未必全然是梦幻。”
蒙毅眯起眼，神色间掩不住几分质疑。
“这些不过是闻所未闻的空话罢了，你又能确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