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罪之城,不鸣馄饨铺。
御马奔行了三天两夜,横穿大半个明朝版图之后,黎煊选择在此处歇脚。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来说,行走于大明国或是周边任何一个依附于大明的小国,都不须携带身份凭证和俗世钱财,只要靠镇业侯府的上卿玉蝶,便可畅行无阻。
在不罪之城,亦不例外。
这里传说是由化神境强者黄彩鸣所建立的城池,旨在收录一切有罪之人,赦免他们的罪过。
而在不罪之城,不论何人,都不得擅自动手。
否则必将招来不罪城戍卫的制裁,枭首示众。
不鸣馄饨铺,位于不罪之城的城南区域,紧邻着城外的天照区。
黎煊选择在此处落脚,一来是稍作休整,把所有的信息再仔细处理一遍,防止有所疏漏。
二来便是顺道打探一番,属于天照区的消息。
事缓则圆,这是黎煊一直以来所奉行的行动信条。
在行动开始前他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但一旦进入行动区域,他便会强行放缓处事节奏,似一个局外人一般默默观察局势走向,从而寻到制胜之机。
便如此刻,明明他雄心万丈,恨不得一刀把高丽国和扶桑国俱都铲平,却背着死来施然下马,先在不罪之城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再考虑其他。
死来刀,是小胖子皇甫云建议他背在身后的。
按照他的话来说,身穿黑袍,后背长刀,这样才像一个行走江湖的斩妖人。
此刀之上,缠着他精心准备的玉带,虽说是光彩照人,却不露一丝名器锋芒,端的是大巧不工。
“老板,来一碗精肉馄饨。”
恰在日落时分,黎煊一步走进这家馄饨铺。
店里的客人不多,只有疏疏落落的两桌。
其中一桌上,坐着一家三口: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女孩。
他们的衣着十分朴素,但眼睛里始终闪耀幸福的笑容。
而在靠门的位置,另一桌的客人,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乞丐生的高头大马,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沦落到如此地步。
当黎煊的目光扫过去时,他赶忙把桌上的大碗馄饨揽到了角落里,微微背过身去闷头吃饭。
仿佛是怕见生人,有意躲避着些什么。
“不鸣馄饨铺。”
黎煊低声重复了一句这家馄饨铺的名字,不知为何,却声音哽咽,湿了眼眶。
不鸣二字,恰如其分。
这家馄饨铺的老板是一个姿容不俗的俏妇人,她约莫有三十上下,却从未婚配,一个人支撑着这家馄饨铺谋生。
至于为何她的容颜如此美丽却始终不曾嫁人的原因,可能就出在这“不鸣”二字上。
这位身材曼妙、容颜俊美的老板娘,竟是个哑巴。
她从后台走出之后,就一直在与黎煊比划,作双手扒饭状。
黎煊以道术解析,自然而然就读懂了她那无声的语言。
“堂食,堂食。”他回应道。
老板娘闻言,便引着黎煊在乞丐的前面那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回后厨忙碌去了。
黎煊身躯笔直坐在凳子上,听着身后细微的扒饭声亦或是哽咽声,微微闭上了双眸,似神游在物外。
他想起了生日那天的大爆炸,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把他扛了出来……
时间过去不久,一双素手便端着一大碗精肉馄饨放到了黎煊的面前。
等他微微的掀开眼帘,只见这位姿容俏丽的老板娘给他上完馄饨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不动声色的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身后的乞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的走了。
“大明国的间谍?”
时值此刻,店里的客人十分稀少。老板娘也终于偷的片刻清闲,可以和黎煊唠唠家常。
面对这位老板娘的质问,黎煊不语,只是拿起陈醋在馄饨碗里浇了个圆。
“不对。”
当黎煊把陈醋放下时,她又自顾自地言道:“大明国的人,不可能与那个乞丐有瓜葛。”
“毕竟……”
“他来自隐国。”
黎煊不语,只是拿着筷子的那双手兀然停滞了。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他也再没了一点食欲。
“堂堂不罪之城的城主、化神境的强者,不去提剑建功立业,却窝在这样一间小小馄饨铺里,到底有何所求?”
黎煊话落,老板娘的美眸只是一滞。
随即她的嘴角便勾起一抹绝美的弧度,她没有否认,只道:“圣人不可强求,我在等一位注定能化成天龙的男人。”
“注定化龙啊……”
黎煊把手伸进了他所穿的黑色锦袍之中,摸出了一枚亮闪闪的妖丹。
看着这枚曾属于小龙王紫极的内丹,想起他把紫极的全部血肉连同所夺来的阳寿一起炼成这枚神丹的那个瞬间,黎煊不由的微笑。
笑他从未怀疑陈氏父子的承诺,也笑陈氏父子从未负他。
信任二字,便是这世间最璀璨的星辰。
“阁下只要把此丹给他,他便注定化龙。”他道。
“给谁?”
老板娘伸出一只玉手从黎煊的手中接过了那枚龙元,眼神微微闪耀。
便是如她这样的强者,也不得不感叹这枚的龙元的精巧,于无限精纯的能量里蕴着近乎于道的力量。
这样一枚龙元,不论赐给哪一位修行者,甚至是赐给某个凡人,都能令其拥有逆天改命的力量。
这是,化龙之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拥有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将这一切完美的熔炼在一起?
这枚龙元,莫不是……天道造物?
老板娘的美眸盯着黎煊,目光灼灼。
她在等黎煊的回答。
“老板,看你跟那个乞丐似乎很熟悉,何不与我谈谈他的来历?”
黎煊却突然扭过头去,目光平静的望向了门外。
从最后一抹夕阳里,他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年轻人的影子。
“与官人你不同,他是从大隐国来的。”
当提及他的时候,老板娘也微微叹了口气,语气略有落寞之意:“听说他坐船从海上而来,却中途遭遇了海上风暴。”
“船翻了,与他同船的人都死了,独他一人命大,漂洋过海,来到不罪城。”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修为低微、且身负重创,没有任何谋生手段,只能一边乞讨,一边养伤。”
“直到三天前,他听说了天照区的太初灵矿即将重开的消息,所以毫不犹豫前往矿区报名,成了一名矿工。”
谈到这人的离谱遭遇,就连见惯生死的黄彩鸣亦是面露苦笑:“起初,我问他乘船来到大明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肯说。”
“直到昨天晚上,我赠了他一瓶酒,他便和盘托出了。”
“我本以为……”
“他会说出一个辗转凄恻的爱情故事,却没想到他只是一直念叨:我……一路向北,只为了能寻到……我的兄长。”
“就这么一个破理由,你说值得他把命都搭上吗?”
“而且我问他,他那个兄长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也死活不肯说,生怕别人害他。”
“这样的人……还真傻。”
听到此处,黎煊已经变了颜色,但黄彩鸣还在喋喋不休:“你说他那个不争气的兄长也是,自家兄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竟还在大明国独享荣华富贵,不来接他。”
“是啊,他的兄长早该来的。”
黎煊默默的站起身来,脚步沉重的走向了门外。
“不过现在来,也不算晚。”
望着最后一抹余烬消失在不罪城的城墙上,黎煊顿时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又变得似镇邪日一般无情:“我记得他的兄长叫什么来着?”
“姓黎,名煊,字……三刀?”
“哈哈哈……”黎煊大笑着离开了。
“城主。”
不鸣馄饨铺深处的阴影里,兀然现出了一尊充满压迫感的黑色巨影。
这道巨型人影单膝跪在地上,恭敬的向黄彩鸣禀报:“黎煊,大明国镇业侯府的上卿。他此来,恐怕是奉凶屠的命令前来刺探情报,为进攻不罪之城做准备。”
“刺探情报?”
凝视着黎煊的背影,黄彩鸣的嘴角微微勾起:“大明会愚蠢到派一个皇甫菱华前来刺探情报吗?”
“城主您的意思是……”
“如此盖世的人杰啊。”
黄彩鸣却道:“恐怕也只有他和皇甫菱华有资格进入那个地方,救出我父亲。”
她的目光又落到掌中的龙元之上,嘴角的笑容更浓:“没想到本城主随手结下的善缘,竟有此般回报。”
“传令下去。”
“此子不论意欲何为,各级罪刑官均不得出手干涉。违令者,斩首。”
黄彩鸣的声音虽轻,却好似大凰的鸣啸,蕴着万妖之王一般的威严:“打吧,打起来才好。不经历地狱一般的乱世,如何孕育出如父亲那般璀璨的天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