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临时政府混乱之际,将尼古拉二世一家从俄罗斯送走。]
“这群狗娘养的......”
——时间回到几天前。
列宁看着汉斯送来的密信,脸色顿时阴沉得像张被揉烂的废纸。
让自己救出沙皇一家,把他们送去德国?
汉斯·冯·乔这个混账东西,真把自己当成随叫随到、无所不能的阿拉丁神灯了不成?
要不然,怎么可能对一个比任何人都想让沙皇去死的共产主义者下达这种荒唐至极的命令?
但最糟糕的是,列宁还无法拒绝这个命令。
如果他不照办,德国就会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到时候临时政府巴不得抓住这个机会,把他当成眼中钉,一刀砍下去,连个尸首都不会留下。
到时后果可想而知,革命将被德意志帝国的脏水彻底玷污,而列宁本人也会被牢牢钉上“德国间谍”的烙印,再也无法回到俄罗斯。
这对列宁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必须避免的结局。
不过,幸运的是,救出沙皇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要是这件事纯粹对他不利,那他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尼古拉二世现在对临时政府而言,就是一块难以下咽的鸡肋,杀了他,怕激起反噬;留着他,又会让人民的怒火越烧越旺。
而就在临时政府焦头烂额、承受人民怒火的当下,沙皇一家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往国外?
这可就炸锅了。
百分之百的概率会炸锅。
至少,现任临时政府首脑格奥尔基·李沃夫是坐不稳这个位置了,而临时政府的支持率也将彻底跌至谷底。
这正是列宁与布尔什维克派崛起的绝佳机会,他们会趁势赢得工人阶级的支持,并在力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以此为基础发动武装起义,推翻临时政府,让俄罗斯彻底赤化。
这个计划,列宁至今还未告诉任何同志,但经过无数次思考后,他确信这是最优解,也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所以,尽管内心充满烦躁,他还是决定,这次,就按汉斯·冯·乔的意思去做吧。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铲除那群贪婪的资产阶级反动派,掌控俄罗斯的政权。
但问题是——
光靠列宁一人,根本无法完成这件事。
......
“难以置信,竟然连我,托洛茨基,也会参与到营救沙皇的行动中。”
“列宁同志的计划并非完全荒谬,不是吗?托洛茨基同志。如果这次行动成功,临时政府将遭受重大打击。”
“我明白,科巴。我在理智上能理解,可这颗心却无法接受!”
托洛茨基早就知道,列宁与德国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但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像日俄战争时期,列宁曾接受日本和英国的资助一样,仅仅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伟大事业,而暂时与德国合作罢了。
“说我是德国的间谍?那不过是敌人编造的谣言罢了。同志们,当初我穿越德国来到俄国时,坐的是封闭列车,甚至没有机会与德国人交谈,又何谈勾结?”
面对同志们的质疑,列宁当场摆出一副荒谬至极的表情,轻松地笑着反驳。
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谎言。
尽管有太多可疑之处,托洛茨基依然选择相信列宁。
这其中也有现实的考量。
毕竟列宁是布尔什维克的领袖,是这个派系内性情各异、理念不同的人能够团结在一起的核心。一旦列宁动摇,布尔什维克势必也会分崩离析,而托洛茨基所憧憬的世界革命也将彻底化为泡影。
但,直到列宁下令营救沙皇的那一刻,托洛茨基对他的信任彻底动摇了。
当然,列宁依旧用他那惯有的华丽辞藻,强调这次行动对革命的重要性,并成功说服了托洛茨基勉强点头同意。
可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未免太荒唐了。
一个共产主义者,竟然要去营救沙皇?要去保护那个让俄国走向毁灭、让无数工人流血牺牲的人民公敌?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他只怕得羞愧的再也无法抬起头来。
“唉,又来了。”
见托洛茨基一脸郁闷地拍着胸口,斯大林,或者说朱加什维利,无奈地摇了摇头。
从奥地利开始,他们莫名其妙地结伴同行至今,托洛茨基一遇到这种情况便絮絮叨叨个没完,实在令人心烦。
虽然靠着与托洛茨基的关系,在革命时期,斯大林并没有像原本历史中那样毫无存在感,甚至在布尔什维克内部占据了一席之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愿意忍受这个自负又多疑的犹太人整天叨叨不停。
无论如何,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早些返回彼得格勒。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托洛茨基依旧会喋喋不休,但至少能暂时耳根清净一会儿。
“托洛茨基同志,朱加什维利同志,沙皇一家即将抵达。”
“看样子,临时政府并未察觉到我们的行动。”
“彼得格勒正在遭受轰炸,临时政府哪有闲心管什么沙皇?”
“也是,黑海舰队前不久才向德国投降,临时政府恐怕早已焦头烂额了。”
俄国革命爆发后,黑海舰队曾驻扎在敖德萨,以防御罗马尼亚军队,那里也是托洛茨基的故乡。然而,舰队很快撤往塞瓦斯托波尔,任由形势发展。
尽管临时政府命令黑海舰队解散,以免战舰落入德国人之手,但舰队的指挥官们一直在观望局势,等待一个明确的答案,临时政府究竟能否稳固统治?
但事实证明,临时政府不过是一座将倾的大厦。
最终,黑海舰队司令安德烈·埃贝哈特(Аhдpe?nА?вгycтoвnчЭ6epгa?pд)与参谋长亚历山大·高尔察克(Алekca?hдpВacn?льeвnчkoлчa?k)决定,趁着革命浪潮席卷舰队、水兵可能要像当年“波将金”号叛变时那样割断他们的喉咙之前,主动向德国投降。
“愚蠢的克伦斯基,至少应该先把舰队司令给撤换了。”
“深有同感。”
托洛茨基和朱加什维利冷笑着嘲弄那位正焦头烂额的临时政府首脑。
毕竟,仅从名字就能看出,黑海舰队司令安德烈·埃贝哈特是个德国裔。
把一支舰队交给德国人掌管,最终向德国投降,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
尤其是在这种随时可能被自己部下杀死的情况下,就更不用说了。
而事实证明,十月革命之后,黑海舰队的军官们的确被愤怒的水兵集体处决。
“对俄国而言,这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必须尽快铲除这些反动的资产阶级。”
“正是为了这一目的,我们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别再抱怨了,还是赶紧准备吧。走私的‘货物’已经送到了。”
朱加什维利用下巴示意托洛茨基转身。
托洛茨基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群面色苍白的布尔什维克士兵,他们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映照着在黑暗中踉跄前行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
他们的神情仍然充满迷茫,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此刻竟掌握在一群革命者的手中。
......
“快点走吧,要赶到约定地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知、知道了。”
奥尔加·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娃仍然没能理清现在的状况。
事实上,任谁都很难理解这一切。
当布尔什维克们最初避开临时政府的视线,偷偷潜入时,她以为他们是来杀害自己的父母的。
毕竟,她很清楚这些人对罗曼诺夫王朝的憎恨。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提出要帮助自己一家流亡。
甚至连布尔什维克自己似乎都不敢相信会说出这样的话,脸上满是迟疑和不情愿。
当然,在听完详细的内情后,奥尔加多少能理解其中的缘由。
这一切,都是比利叔叔和她的六表姐夫,汉斯·冯·乔侯爵,在幕后费尽心思策划,安排了人手来接应他们。
当然,她们如今竟要依靠敌国的仁慈才能生存,这种处境实在令人苦涩。
“没想到你们这些人竟然与德国有联系。难道关于列宁是德国间谍的传言,竟是真的?”
“放尊重点,尼古拉‘先生’。我们只是因为利益一致,才协助你们前往德国罢了。实际上,我现在就想亲手吊死你,为那些死于你暴政的人民报仇。”
本就因列宁而心烦意乱的托洛茨基语气锐利,尼古拉二世听后如同被训斥的小狗一般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见状,奥尔加不满地看向托洛茨基,后者则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怎么了,奥尔加·尼古拉耶芙娜小姐?难不成是因为我没称呼你的父亲为‘陛下’,你就生气了?”
“......我能理解你不愿对他尊敬。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一家早就不再被尊重了。”
听到这话,托洛茨基意外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真是讽刺,革命爆发后,当我走出宫殿时,才看清了许多事。当我得知那些隐藏在奢华之下的真相后,才真正意识到,我的父母确实是罪人。”
“哈哈,真没想到会从尊贵的俄国公主口中听到这种话。是啊,你的父母确实罪该万死。也许作为人,他们还算善良,但作为统治者,他们无疑是暴君。”
“但他们仍是我的至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所以希望你能稍微收敛些言辞,我的弟弟妹妹们还小。至少,作为一个绅士,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吧?”
“呵......哈哈哈。你比你的父母强多了。我虽然不信神,但现在却有些庆幸,幸好你不是个男人。否则,我们可就要面对一个难缠的敌人了。”
托洛茨基的评价让奥尔加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这种表情,最近在她的脸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如果我是个男孩,如果我能成为皇太子,代替那随时可能夭折的体弱弟弟,那么......家人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假设。
“托洛茨基同志,目的地到了。”
听到斯大林那意味深长的声音,正因夜间长途跋涉而气喘吁吁的罗曼诺夫一家纷纷抬起头。
与此同时,一簇微弱的灯光闪烁,一架庞大的飞机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伊利亚·穆罗梅茨”。
曾经属于俄国帝国的巨型轰炸机,如今正等待着罗曼诺夫家族,为他们履行它最初作为客机的使命。
“陛下,见您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啊,是比利派来的人。从口音就能听出来......等等,那边的那位......西科斯基?”
尼古拉二世看到熟悉的面孔,顿时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
伊戈尔·伊万诺维奇·西科斯基。
这位“直升机之父”,曾是俄国的航空工程师,正是他创造了“伊利亚·穆罗梅茨”。此刻,他向前皇帝微微躬身行礼。
“久违了,陛下。”
“原来是你安排了这次撤离?”
“是的,陛下。德国人承诺会帮助您一家前往乌克兰......”
提及这个未来将成为德国卫星国的地方,西科斯基的表情略显尴尬。
但同样即将离开俄国的尼古拉二世也只能苦笑着挠了挠头。
“你是乌克兰人,家乡在基辅......我明白的。”
“感谢陛下的理解。那么,请您尽快登机,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出发。”
“好,孩子们,我们走吧。”
看着腿脚发酸的孩子们,尼古拉二世催促他们登上飞机。
然而,奥尔加却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了正在从德国人手里接过木箱的托洛茨基。
“看来,我们要分别了。托洛茨基先生,谢谢你的帮助。”
“不必客气,公主殿下。我们可不是那种关系。”
“但事实不会改变。我也很清楚,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我的祖国了。”
“......啧,赶紧走吧。留在这里只会遭受更糟糕的下场。至少,活下去才能有思考未来的机会。”
尽管对皇帝和皇后充满憎恶,但面对毫无罪责的奥尔加,托洛茨基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更刻薄的话,只是冷冷地催促着她登机。
奥尔加微微点头,向他最后行了一礼,然后踏上了舷梯。
几十年后,她还能回到这片故土吗?
谁也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