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虞望撑着脑袋,对着摊开在他面前的纸发了好一会儿呆。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死死盯着纸上的快要被磨损没了的字迹,眉心拧出很深一道褶。
这张纸是从随野给他的那本笔记上撕下来的。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代码,虞望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熟悉到几乎可以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
而他之所以变成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也全是拜这张纸所赐。
不管他怎么翻译这两行代码,得出来的内容永远只有一个——
【风停之际,请告诉一个叫随野的人,我对他的爱意绵延不绝】
虞望抓狂地捶着桌子。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本关于基因融合血清的实验笔记里,会出现类似于对随野告白的话啊!?
经过前几天的整理,他几乎可以断定,随野给他的那本笔记,是大灾难降临时的东西。
而这页承载着告白话语的纸张,穿越了几百年的时光,本该出现在随野面前,却被他提前截胡。
他捏着这张纸,不可避免地想起曾在『圣风教会』里看到那面被称作“圣迹”的矮墙,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随野”两个字。
藏着告白话语的牛皮笔记是『圣风教会』的圣典,刻满“随野”名字的墙是教会的圣迹。
明明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究竟为什么会跟随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坎特加…”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虞望,把笔记作者的名字放在齿关磨了又磨,死活不愿意接受他有一个早他几百年的情敌。
他一面咽下这缸酝酿了几百年的老醋,一面追悼那枚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被弄丢了的小猫戒指。
脑子里乱糟糟的,越想越头疼。
虞望长叹一口气,把纸团吧团吧揉皱了重新塞回口袋,而后蔫头巴脑地趴倒在桌子上。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呢…”
他闭上眼睛,试图安慰自己。
可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说:
这就是写给随野的!这就是写给随野的!
虞望捂住耳朵,怒火中烧,自虐般用额头狠狠撞了几下桌子。
“别讲了!烦死了!!”
谁知这一声下去,那道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响个不停的声音,居然奇迹般消失了。
虞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觉后背一疼。
旋即便见那些缩在布料下的藤蔓,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纷纷躁动起来。
而后在虞望震诧的目光中,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
随野从外面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蛇四这人太精明,虽然干人口贩\/\/卖,但平常的“货品”都是从社会边缘与灰色地带掳来的孩子。
要卖掉虞望这种不能说明来历的成年人,哪怕有蒋南松在中间周旋,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最后还是随野掏出虞望的照片给蛇四看了一眼,这才让他软化态度,答应约个合适的时间,看一下“货”的质量如何。
进门以后,房子里安安静静,虞望应该已经睡下了。
随野忙了一下午,也挺累的,稍微收拾收拾,回了自己房间。
快黎明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随野觉浅,被那动静一下子惊醒,以为是虞望出来上厕所弄出来的声响。
他头昏沉得很,就没下床查看,只是坐起来瞟了一眼对准走廊的那扇窗户,没发现什么异样,又重新躺了回去。
结果半梦半醒间,房间里忽得飘进来一股烟味儿。
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的随野被熏得眉心乱跳,又醒了。
他看到玻璃上投下的火光,登时清醒不少,连忙掀了被子下床,循着味道推开房门。
火舌舔舐纸页的声响,听起来像是蛇在缓慢蜕皮,噼噼啪啪得。
随野手指刚触到门框,就沾上了点带着火星的灰。
风很大,走廊的窗户没关,不知打哪儿来的钢盆里燃着一簇火,被拽着来回摇曳。
虞望穿着件单薄的睡衣,背对着他蜷缩在火盆前,正拿着什么东西往盆里扔。
随野侧过头,这才看清虞望烧的,居然那两本研究笔记。
“你疯了?!”
随野快步上前去夺虞望手里烧剩下的那半本笔记,虞望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往后趔趄。
但很快又稳住身形,赶在随野之前,把剩下的全都扔进火盆里。
哗啦!
新添“燃料”的火焰陡然蹿高半寸,将虞望的左耳垂咬成了玛瑙色。
对上随野扫过来得沉沉目光,他拍拍衣角沾上的灰烬,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吵到你了吗?等天亮我就把它收拾干净。”
随野抬起脚,嗓音跟着被碾灭的火星一并冷下去,“虞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若是换作平常,随野露出这般严肃的模样,虞望要么认怂低头讨好,要么脚底抹油开溜。
可这会儿他却不躲不闪,走上前,直视随野冷冰冰的眼睛。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啊,原来关乎人类命运的东西,烧起来和野草没什么区别…”
他垂下眼睛,自嘲般踢了一下火盆,“这笔记是我整理出来的,你都决定把我卖了,我干嘛要留着它?”
随野眸底闪过一丝惊讶。
虞望怎么知道他要被卖了?
是谁走漏风声?
心中百转千回,随野面上不动声色,“你都知道了?”
虞望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挤出来,“是啊,你跟蛇四的交易内容我都知道了。”
随野自顾自点点头,“知道也好,省得我动手…”
他的话没说完,虞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陡然拔高音调给他打断了。
“动手?!”
虞望快步到随野面前,使劲拽着他的衣领,双目似箭,灼灼逼视着他。
钢盆里的火烧着,他心头的火也烧着,每次呼吸,都带着刺鼻的呛味儿。
“随野,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卖了?!”
“…是,我承认,我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爱闹脾气,喜欢耍性子,可我已经学着在改变了啊。”
他说着,眼圈红了一片,跟被人掐住脖子了一样,呼哧呼哧喘着气,脖颈、额间的血管一根根鼓起,道道青筋几乎要撑破皮肤。
恨恨地瞪着随野,原本清丽的五官,也在幽幽的火光里显得狰狞可怖。
“可我长这么大,也没人教我怎么跟人相处,没人告诉我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哪里惹你不顺心了,你得跟我说啊…凭什么一声不吭就决定我的去处?!”
随野还是头一次看到虞望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他扣住虞望的手腕,皱着眉把人往外推,刚张开嘴,“你…”
“你别说话!你别说了!”
虞望语无伦次地打断随野。
知道随野的态度是一回事,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感觉自己还是听不得随野说“我不要你了”这种话。
脑袋快炸了,耳朵里也嗡嗡鸣鸣一片响,虞望一边控制不住地流着泪,一边咬着牙念叨:
“反正你只会说‘没有价值’之类,我早就明白的…你这个自私的家伙,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
虞望知道随野是个坏家伙,也知道喜欢上这个坏家伙会面临什么下场。
可待在随野身边的这段时间,却让他真真切切感觉自己是在活着。
他要的不多啊,也不强求非要让随野给他等同的爱什么的。
只要随野能让他待在身边,哪怕只是跟他说几句话,他都会像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样顽强地扎根生长。
可为什么连这一点小小的权利,随野都要给他剥夺掉呢?
虞望越想,泪越多,就好像前二十多年积攒的泪,都在今夜流出来了。
打定主意跟随野摊牌的时候,他其实有想过发上一通大火的,甚至可能会跟随野动手。
可现在别说是动手了,看着随野眉宇间的疲色,他连个重话都说不出来。
刚开始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也被这些不争气的水儿给浇灭了,只剩下些许火星,还在噼啪地散着热。
将“为什么把我卖了”挂在嘴边,反反复复地提,仿佛这样下去,随野就能回心转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