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随野这么喊,瓦妮莎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色,反而爽朗一笑,语带感激地说:“多亏您当初的指点,才有今天的我。”
看着笑容灿烂的瓦妮莎,随野不由得感慨良多。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很难将眼前这锋芒毕露的城主大人,与当年那个缩在角落里哭鼻子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时间啊,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既然瓦妮莎当上了城主,那之前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不管是行为反常的机器守卫,还是突然放礼花的检测机器,都像是瓦妮莎会搞出来的东西。
毕竟这孩子打小就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还特别黏他。
瓦妮莎有一肚子话想跟随野讲,但这里明显不是寒暄的地方。
她转身一指身后的轿辇,“我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一块儿回去。”
送上门来的代步工具,不坐白不坐,随野自然是心安理得地应了下来。
于是乎,那些随从们上一秒还在忙着捡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下一秒就看到他们的城主大人领着那几个,光是瞧上去就觉得颇为可疑的家伙,有说有笑地上了车。
随从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城主大人转性了,居然能露出那么像人类的一面。
真是奇了怪了。
*
变异兽拉着轿撵,缓缓进入黑洞洞的大门。
里面灯光明亮,虞望紧贴着随野坐下。
瓦妮莎坐在随野对面,视线落到虞望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攥着随野的手上,短暂停留了几秒。
扫过虞望兜帽下露出的小半截下巴,她的眼神有点微妙,“这位是您的…?”
“我的nu隶。”
随野一面说着,一面拍了下虞望的手背,示意虞望松开他。
或许是成长环境的影响,虞望对人视线里包含的情绪很敏感,尤其是负面情绪。
所以他能清晰地觉察到,面前这个女人在听到随野说出“nu隶”两个字时,对他的敌意一下子就淡了许多。
虞望一时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郁闷。
他庆幸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女人,不再过多地注意自己,这将会省去不少麻烦。
但又郁闷随野老是“nu隶”“nu隶”地喊他。
不光是因为“nu隶”这个称呼带来的屈辱感,更多的是自己对于随野来说,是很轻易就能丢弃的存在。
虞望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自己被随野像是扔垃圾一样,扔掉的那个场景。
思及至此,虞望不情不愿地顺着随野的意思,松开他的胳膊。
结果,他这边刚松手,那边瓦妮莎就见缝插针,横插在了两人中间。
在随野面前,瓦妮莎一下子卸去了城主的威严跟成年人的成熟。
时间往回拨了二十年,她仍旧是那个怕黑怕虫子怕孤独怕寂寞的小哭包,红着眼圈往随野身边凑。
她张开双臂,给了随野一个大大的拥抱,“随野,我好想你啊。”
随野什么都没说,只是像以前那样,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被挤到角落里的虞望,人都麻了。
虽然两个人只是抱了一下,很快就分开了,但瓦妮莎一直缠着随野说东道西,根本不给虞望任何插足的机会。
虞望拧巴着一张脸,瞥了下瓦妮莎作战服下肌肉线条明显的身躯,和腰间别着的油光锃亮的枪。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己还手无寸铁的。
所以虞望在继续窝囊与直接生气里,头一次选择了窝囊地生气。
他幽怨地看了眼随野,默默将脸挪到单向玻璃那一面,试图用外面的景色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看着看着,虞望就忘记了生气。
他被『空城』的内部深深震撼到了。
『空城』是个与『方舟』截然相反的地方。
『方舟』的生存空间极其有限,整体的建筑就像个巨大的蜂巢,一个屋子堆着一个屋子,从这头到那头,高高垒起数十层。
无数条长且蜿蜒的廊道,由上至下,将其连接起来。
而『方舟』的正中间,有一层钢铁合金的隔断,将『方舟』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两个世界。
基因等级的高低,是跨越这层阻隔的唯一途径。
只有基因优良的人,才有资格住在上层,享受有限的资源,美味的食物,整洁的环境。
越往下的地方,越难照到阳光,再加上没有流动的空气,俨然像是一潭遍布着绝望的泥沼。
下层的人们,虽然肉体还在苟活,但是灵魂却在缓慢地腐烂着。
虞望偶然间到过一次最底层,那里被称之地狱都不为过。
可『空城』却是另外一副场景。
从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一进来才发现,这里面大得简直不像话,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的房子虽然也是挨挨挤挤,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窒息与压抑。
数不清的小型飞艇在空中来回穿梭,阳光洒遍的每一个角落,时不时就会刮过一阵强劲的风。
风吹起男人的胡子,女人的裙角,吹得小孩儿的笑声到处跑,吹得街道两边的绿植弯了腰。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条长桌拼出来的休息区,各色打扮的人们围坐在桌前,或嬉笑,或怒骂,隔着一层玻璃,都觉得吵闹。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种『方舟』上所不具有的生机与活力。
只不过唯一有点古怪的是,这里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变异的部位。
有的人头上长角,有的人屁股开花,还有的人跟他一样,背后冒出几根奇形怪状的藤蔓来。
虞望不自觉摸了摸斗篷下面安静蛰伏的藤蔓,余光瞥向一侧跟瓦妮莎交谈的随野,撇撇嘴。
这人既是实验所的首席科学家,又跟『空城』的城主交情甚笃,还一手打造出『绿洲』那样堪称奇迹的地方…
就像道无解的题,每当他以为自己得出正确答案时,总会蹦出一个新的解题步骤,然后告诉他还有另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可就是因为算不出来真正的答案,才会深深被吸引着,痴迷着,一遍遍去运算,去探究,去发掘。
在名为“随野”的坑里栽了个彻底的虞望,忿忿地磨了磨后槽牙。
他一面无可奈何地看着霸占随野全部注意的瓦妮莎,一面暗自祈祷赶紧到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