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则惊走到昏睡的随野面前,背对着照进来的阳光,抬手摘掉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然后静静打量着眼前这张对他毫不设防的脸。
兴许常年不见光,随野的皮肤很白,却并不是那种病态的,而是犹如玉石质地一样的润白。
光照上去,像融化的白巧,流淌的牛奶。
随野身上,最吸引曲则惊的有两处。
一处是随野的眼睛。
黑润透亮,形状完美得恰到好处,可望向别人的眼神,又那样漠然,冰冷。
每次随野那么看着他的时候,仿佛要把他溺毙在那一汪漆黑的深潭。
但随野总是喜欢将它藏在发丝后面。
偶尔移转时,才会吝啬地露出来一星半点的眸光,仿佛禁止他人窥伺一般。
这第二处…
曲则惊的目光划过随野的眉眼,缓缓下移。
事情究竟是怎么演变成这样子的呢?
【wAbE】最红的那年,大街小巷都围绕着他们的歌曲,海报,周边,话题,处处都是他们的身影,无孔不入到有点让人厌烦的程度。
至少当时的曲则惊是这么想的。
年少成名,一路无阻登上神坛,被誉为业界“鬼才”的曲则惊,其实是看不大上那些传唱度极高,却没什么内核,纯靠七缝八补写出来的口水歌。
可能这是有才华且地位高的音乐人的通病。
不管【wAbE】多火,【betelgeuse】热度多高,“随野”这个名字在他那儿,就跟其他唱跳爱豆一样,一眼就扫过去了,没什么记忆。
而让随野进入曲则惊的视野的契机,是那档毁了随野星途,把他拉下神坛的综艺。
当时曲则惊作为神秘嘉宾出席,其中有一个环节,是要所有嘉宾们自己现谱出一小节曲子,然后让他评价。
随野的曲子是他们当中最流畅,最新奇的,但也仅仅只给曲则惊留下了一个“曲感不错”的印象。
曲则惊还没来得及跟随野有太多交集,随野就出事了。
他在众人视野里销声匿迹,徒留一地骂名,偶尔有几个为他说话的声音,眨眼间就被淹没了。
于是曲则惊对随野的印象又变成了“被舆论操控的倒霉蛋”,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仿佛随野只是一道从他生命里划过的流星,亮过,但在瞬息之间,就消失于茫茫夜色里。
真正让曲则惊对随野另眼相看的转机,是他在随野出事之后,无意中在bANA文娱看到随野弹钢琴的模样。
当时曲则惊刚好来那一层拿东西,路过了录音棚,门没关严,听到琴声,职业病就犯了。
他好奇地驻足在那扇半开的门前,听了片刻,不由自主就被那古怪又美妙的节奏所吸引,迈动脚步走进了去。
曲则惊见过很多人弹过很多曲子,和缓的激烈的,抒情的悲伤的,但近年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让他产生惊艳的情绪了。
但那会儿,曲则惊的目光反而莫名在随野身上定住——
弹钢琴时的随野,跟他印象里的那个稍带青涩的孩子,大相径庭。
曲则惊闭着眼,沉浸在随野演奏出的音乐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仿佛灵魂被带到另一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世界。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锁着野兽的笼子。
那个世界,把笼子打开了。
那个世界,是不受现代文明约束的“自由”,是随意释放恶意的“天堂”。
那个世界,光怪陆离,荒诞诡谲,却又五光十色,沉醉迷离。
就好像打破了神圣之地的庄严雕塑,砸碎了长满荆棘的彩绘玻璃,咬下了毒蛇递过来的禁果——
一种致命的,堕落的,曲则惊从未体验过的,来自地狱般的吸引力。
一曲终了,曲则惊还沉浸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随野发现了他,出声喊他。
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他飘忽的精神骤然落地,回到现实。
那时候的随野,也跟现在这样。
坐在清晨不算热烈的阳光里,脊背微弯,偏过了头,修长的,脆弱的脖颈,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曲则惊面前。
他望过来的那双漆黑眼睛掩在凌乱的碎发下,毫无聚焦,空茫茫阴沉沉,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明明就坐在对面,可曲则惊却觉得他离得很远。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无形壁垒,壁垒另一端,就是曲则惊方才看到的,心生向往的那个世界。
就是从那时候起,曲则惊开始对随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起初,曲则惊只是对随野的音乐感兴趣,但越到后面,他发现随野这个人本身对他的吸引力,已经远超随野创作出来的音乐了。
随野展现出来的外在形象,一直都是阴阴郁郁,沉默寡言的。
可曲则惊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经历过许多岁月才会有的沉静感,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仿佛发酵已久愈发醇香的酒,清清淡淡,安安静静。
却叫人尝上一口,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