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起,两位奶奶也没有回来。
韩安儿打了个滚后翻身坐起,拉起睁着眼睛沉默不语的姐姐也出去看热闹。
流民成群踏上官道,这处平地更加空阔。除了三三两两等死的人,几乎都是荨子湾村人。
帐篷不远处的荒地边上整整齐齐卷着三张席子,看不见容貌,只有三双脚露在外面。
陶鸿承换上了淡色长衣,跪在尸首旁垂泪不止。
家彻底散了,自己连和阿奶二叔他们告别都不能。
装糊涂浑噩这么久,那就继续吧。
陶三之和荨子湾的几个汉子在地里挥着锄头,三个大坑已经成型。
崔婆子悲难自抑,身子摇摇欲坠,由陶五涌和吴婆子搀扶着靠近大儿子,“你爹他……”
陶柏宣仿若没有看到,转过头去和柳氏继续争执,“户籍”二字顺风传进楚禾耳朵。
“阿禾!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刘芸芸被杜氏拦着没到前头去,正和刘芳丫商量着去找楚禾呢,转眼就看见了楚禾,当即拉着刘芳丫小跑了过来。
“嗯,这是发生了何事?”楚禾不想聊去留问题,便随口一问。
看来阿禾还不知晓。刘芸芸和刘芳丫对视一眼,这才觑着楚禾神情小心翼翼开口,“阿禾你别过于哀痛,那个……你爹娘和爷爷没了。”
“噢,怎么没的?”
“还说呢,我爹跑了好久才在流民堆里找了个郎中,说是被毒虫咬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喏,那边也有好些人要下葬。”
见楚禾并没有显露悲痛,反倒是兴致缺缺,刘芸芸对陶家内部关系有了更深了解。
能让一向重情的阿禾这般无动于衷,杨氏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
也不再提及陶老汉三人,刘芸芸不舍地拉起楚禾胳膊。
“阿禾,我爹其实也不想你们离开,但九太爷爷是族里辈分最长的老人,他发了话,连族长太爷爷都不好反驳。
我爹带着村里几个叔伯和爷爷昨晚一直求情,奈何九太爷爷还是没能松口......”
“你们就不远不近地跟着,等过一两日,太爷爷气消了,我们再求求情,到时候就请你们回村。”芳丫也上前安慰,于公于私她都舍不得和楚禾分开。
爹其实是想跟着阿禾一同离开的,但一来他们是姓刘,无法轻易脱离家族。二来爷爷也不想成为累赘,阿禾对自家帮助颇多,他们不能就此赖上。
考虑良久,爷爷还是决定跟着村子走,虽然他们一家肯定会遭到排挤。
楚禾杵着下巴好奇偏头,这姑娘只要不涉及陈天风,倒算得上头脑清明。
“你们不必浪费功夫,是我不想待在村子里,离开对大家都好。”哭声渐起,前头传来铲子扬土声,楚禾寻了处清净地才开口拒绝。
“为什么?阿禾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吗?到处都是流民,势单力薄着实太危险。”两个姑娘紧跟了出来,刘芸芸不解,即使阿禾再厉害也敌不过万千流民啊。
“外面的人,看不惯可杀,但村人爱口舌,杀了太过,不杀又难为自己。”
远离尘嚣,楚禾在木头上坐定,捡起木枝指正韩安儿的比划动作,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实话实说。
“啊?这?”两个姑娘被楚禾随意的话语堵得语塞,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五十两银票留给你们三人,关键时刻再动用。芸芸你交给你爹保管,不可透露给其他人,你们娘也不行。”
楚禾将卷成一团的银票丢到刘芸芸怀里,刘天德人品尚可,她希望陶楚禾的姐妹能活得长久些。
“阿禾......这,这……”震惊接连,两个小姑娘目瞪口呆又手忙脚乱地接住沉甸甸的纸团。
“你们该出发了,不送。”
已经有汉子扛着锄头返回,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楚禾起身,拍打着身上的脏污,郑重辞别。
“阿禾,你别意气用事啊,最多三五日,我让我爹一定说服几位太爷爷!”刘芸芸攥着银票急忙往楚禾手里塞,这么大额的银票,她们绝对不能收!
“有缘会再见的。”侧身躲过,楚禾挥手,转身走向帐篷。
不说还好,一说这俩姑娘唰地眼泪涟涟,哭得不能自抑。可妇人焦急喊声渐近,时间紧急,她们只能含泪叮嘱。
“姐姐不伤心,你还有奶奶们和安儿!”韩安儿停了动作,小跑跟进帐篷,扬起笑脸安慰情绪低落的的姐姐。
“嗯。”楚禾摸摸韩安儿的发顶,伤心说不上,毕竟生死和别离再寻常不过。
她只是突然回想起来数月前和她们的相处时日罢了。
外面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散开又聚集,叮当声作响不止。
过了许久,陶五涌和陶三之扶着崔婆子,脚步虚浮地走回。
陶五涌哭得喘不上气,将人送回后便由郭相言扶着,跌跌撞撞回了自家骡车。
“娘,节哀顺变吧,爹他们也算少遭些罪。”陶三之又累又哀,强打起精神安慰崔婆子。
爹几个走得突然,他到现在还接受不了,可人是他亲手埋的。
以后没有人会偏心偏颇 ,他也没了爹。四恩愚笨得让人气愤,可他再也无法见到人了。
“怎么就没了呢?昨晚还精神着……”崔婆子眼睛已经睁不开,只觉天旋地转,顺势坐在地上缓神。
老头子和儿子儿媳的所作所为是让她完全死心,可各自安好就行,她从未想过三人就这么死了。
陶三之蹲下身紧紧抱住崔婆子,哑着声音,“湿处毒虫多,爹他们运气不好……”
陶楚杰眼睛红肿却面如死灰,整个人被悲伤和绝望反复撕扯。
娘腹中胎儿早就没了,她宁可对着布包慈爱做戏,也吝啬地对自己不施颜色。
怨,已无处可怨。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或许是娘病了。
一定是这样的。
“阿禾,你都知道了吧?”帐篷里安静无声。良久,崔婆子艰难起身,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孙女。
“嗯。”
崔婆子眼皮肿的不成样子,想到什么,用力睁开条缝看向楚禾。
可少女神情自若,半点破绽都瞧不出。
崔婆子苦笑,用力甩了甩脑袋。
看她又想到哪里去了,肯定不是阿禾,都要分开了,自是没有必要下此狠手。
再说昨晚阿禾已经狠狠教训过老头子和三房了,无需多此一举。
命啊!
“收拾行李吧,吃了早食,我们也该出发了。”
帐外刘天德大声吆喝,崔婆子也无眼泪可流。人已经死了,前事如云烟,好的坏的都过去了。
“好。”陶三之带着浓重鼻音应声,抬起袖子揩了把脸,低着头匆匆整理包袱。
徐翠珍心有戚戚,有些对世事无常的叹惋和如释重负的愧疚。
可能是她冷漠无情吧,对于陶老汉的死亡,她还真没有半分悲痛。
陶雅雯不时偷看楚禾,自以为不着痕迹,实则明晃晃又大喇喇。
楚禾一个眼神扫过去,陶雅雯便如刚进门的小媳妇般,缩着脖子,躲闪着目光回避。
日头升的老高,刘天德望向没有动静的帐篷,心下了然,不禁怅然叹气。
“不管你们受没受伤,路程不能落下。路面干的差不多了,我们六日内得赶到石鸣县,受伤的自己想办法。”
刘天德脸上笼上阴霾,他好脸色给多了就不值钱了。想好好活着到宜州的就得听话,自己找死的他也不管了!
刘天德话一出,队伍里又是一阵谩骂。
基本上都是昨晚受伤的人家。
看来要好好管束下家里人了,楚禾能杀三人就能顺手再了结几人。眼下和楚禾是分开了,可保不齐再遇上更恶的人。
若还多舌惹事,自家怕也落不到个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