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活着,却把手中茶水往地上倒,还说是祭奠自己。
这有趣的说法,倒是吸引了宁亦。
何况这老道,竟也说些与大道相争的话语。
“老道,你有没有听过,与天斗,其乐无穷啊?”
那老道此刻已然把一碗茶水倒尽,又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示意茶女满上,接着才斜觑着宁亦说道。
“初生牛犊,不知大道之可怖!真以为大道只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么!须知大道化身万千,说不定田间老农一句话,你便自以为顿悟,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宁亦一怔。
只觉得这老道,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
他心念一动,莫非,这老道,是个高人?
“大道便是大道,与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又有何关系?”
老道喝了一口新斟的茶,才正眼看着宁亦道。
“要是我告诉你,这世间的大道,是一个真实不虚的大意志,它能神临天下间任意一个生灵,从而操纵万事万物之走向,你信,还是不信呢?”
宁亦手腕一颤,内心掀起滔天巨浪,他连忙放下茶碗,一拍桌子,作出不屑状。
“你莫不是什么江湖术士吧!胡言乱语!”
老道却嘿嘿一笑,定定地看着他。
忽而说起不相干的话来了。
“老道我,几年前,收了一个命中注定横死的徒弟……”
宁亦还未说什么,那边本来在听两人胡扯的茶女,却似因为害怕‘横死’两字,‘咿呀’一声,提着茶壶,迈着飞快的碎步,躲到摊位后边去了。
老道却也不看他,只是盯着宁亦说道。
“说起来,那徒弟真是个好徒弟,什么事,都是为了我着想,前一阵子,因为我一句话,他便千里迢迢,去往外边帮我寻一个人,我担心他遭遇不测,劝了他,他不听,我又连夜卜卦,告诉了他一路上不要多管闲事,告诫了他若管了闲事,必然会劫难加身,兵刃不相饶……”
宁亦听到此处,看着老道的眼神渐渐冰冷,心里竟浮上来一个离谱的猜测。
“后,后来呢?”
却是茶摊后边,茶女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好奇问道。
老道冷哼一声。
“后来?我自然是开坛设法,日夜推算他的方位与遇到的人与事,替他消除劫难,连续气运!”
茶女听到老道竟能做到这些,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大法师你都能替人连续气运了,那你徒弟肯定安然无恙了吧?”
“哈哈!”老道惨笑一声,吓了那茶女一跳,“我用尽手段,保得他返程,本以为他这一劫已过,自此修行大道,一马平川!可不曾想,劫数竟然能从千里之外追赶而来,到底是让他横死在,仙阳镇!”
‘咯吱——’
宁亦拳头捏紧,一言不发。
但茶女却惊呼出口,惋惜道。
“怎会如此……”
老道脸上郁气凝结,看上去,竟有了些狠厉的味道。
他盯着宁亦说道。
“你说,我该怎么办?一百二十二年前,我救不了自己的女儿,这一次,我救不了自己的徒弟!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最后几个字,老道几乎是吼着说出来。
带动了周边风云变动,吓得茶女又把身子,蜷缩到了摊位之下。
宁亦此时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老道是谁呢!
藏竹峰峰主,精于卜卦,柳清诚的师尊,元虚真人!
宁亦右手按住狂跳的心脏,脸上神色不变,只是眯眼看着元虚真人。
“前一阵子,我从凤临城路过,倒是有幸,见到了一件奇事。”
“什么什么?”声音从摊位后边传来。
却又是那个茶女,她这次怕得不敢露头,但还是低声问了出来。
宁亦嘴角一抽,继续道。
“大相师陶洪给一个商人算卦,说他半个时辰内,家人团聚,喜添一丁,可是大家都知道,那商人都未娶妻,又哪里来的儿子?”
“是啊,不过陶洪相师天下无双,他算的,必然不会错的!”
还是那茶女,又从摊位后,露出一个脑袋,眼中闪着跟哈士奇一样睿智的光。
“他确实很厉害,”宁亦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看着面无表情眼中却杀气充盈的元虚真人,“那商人,年轻时与族人闯荡雷州,有一个相好,本来因为战乱分开了,他自己也回到了凤临城准备养老,这般过了三年多,结果就在那天,那相好竟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用将近四年的时间,跨越几万里来到了江州,与他团聚了……”
“好感人,呜呜……”茶女眼中闪着星星,似乎在臆想着一些幸福的画面。
宁亦却道。
“老道,你说,是富商气运好,还是他那相好的气运好?雷州江州,两地十万八千里,孤儿寡母,竟全须全尾地踏过了这天堑,与富商团聚?”
元虚真人眼神微动,似有所悟。
而他身上的杀意,也由此一泄。
宁亦这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大道,为何却又夺去我女儿的命?她不曾害人,善良乖巧……”元虚真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像雪原上呜咽的风,“既然给了我看见未来的能力,却又如何让我拼尽全力而不能改变一丝一毫?”
宁亦,沉默了。
他不知道。
他想起神临北境的时候。
那时候带着万魂匕,冲着半兽人与人类的千万年恩怨,应该是见到就杀才是。
但最后却救了铁骑部。
神临禁地之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洛雨儿他们落入敌手,深刻体会到人力穷尽的无奈之苦。
“是不是,因为我们太弱了?”宁亦呢喃道,“倘若一百二十二年前,你能找到一个气运之子呆在你女儿身边,那一幕,还会发生吗?”
元虚真人周身气势一变。
宁亦只感觉一股比太阳还强横的灵气,从九幽苍穹之上,铺天盖地地落下,让他面色涨红,几乎不能呼吸。
而茶女,早被这外泄的灵力,冲得七窍流血,晕死过去。
好在,这灵力,一放即收。
宁亦方才如溺水得救般,大口喘息起来。
那元虚真人,一双眸子清远如山,他看向狼狈不堪的宁亦。
“我女儿的身躯,被我封在万年玄冰之中,我给你三十年时间,复活她!否则,就算你这个魔崽子,躲在日月魔教教主身边,我也能杀了你!”
嗯?
宁亦坐在长凳上,只感觉双腿一软,叫屈起来。
“前辈你讲不讲理!你女儿,你徒弟的死,都不是我下的手啊!”
“金丹强者,对蝼蚁,不需讲理!”元虚真人嘴角一撇,露出一丝阴冷笑容,“三十年后,要么你就是我贤婿,要么,你就是一坨灰!”
我草!
宁亦几乎崩溃了。
强者都这么玩嘛?!
那元虚真人,一个转身欲走,却忽而回头,上下打量一眼宁亦,露出不屑的表情。
“我女儿,需是正室!”
话音落下,宁亦手上一沉,而元虚真人,早不见了身影。
宁亦连忙抬手一看,却是一块奇异的金属,黑褐色,外表坑坑洼洼。
而余光中,似有幽光划过。
宁亦连忙看向旁边桌子。
却见上边,有茶水写就的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