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苑苨闻言,笑意中染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镇将大人,小女今日冒昧打搅,一是为感谢您昨日的慷慨相助,为我母亲置办棺木,又请来阴阳先生与风水大师。”
“如今我叶家触了霉头,人人都避之不及,您却不畏他人权势,对我伸出援手,此等恩情,小女没齿难忘!”
话落,叶苑苨起身往地上跪去,欲以磕头之礼表达心中感激。
曾末见她动作,神色微变,忙不迭起身,一个箭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扶住她。
口中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叶小姐何必行此大礼,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哪知,叶苑苨却坚持要跪,身子沉沉往下坠去。
曾末虚扶着她的胳膊,却不便使太大劲将她拉住,毕竟男女有别。
犹豫间,他只好松手。
眼睁睁看着叶苑苨跪下向自己磕下一个头,曾末满脸不忍。
随即,又有种骑虎难下的不妙感,只觉叶丫头此举定然有深意。
果不其然,叶苑苨起身落座后,才道出她来访的真正目的。
“镇将大人,”叶苑苨犹豫着开口,恳切道,“实不相瞒,小女今日前来,除了向您致谢,还有一事相求。”
曾末心中一紧,面上却仍笑得温和:
“叶小姐但说无妨,只要本官能办到,义不容辞!”
叶苑苨感激地看曾末一眼,目光中满是信任。随即,她哀伤道:
“此前我在山庄中毒,而后秋姨娘和我家两个丫鬟也遭变故,这其中诸多蹊跷之处,实在令我心中难安。”
曾末闻言,暗暗蹙眉,没有搭话。
云腾山庄的两桩命案了结后,考虑到涉及山庄隐私,他并未将具体案情公之于众。
但案件结果叶家人都已知晓。叶苑苨如此说,看来是对这最终定论存了疑。
叶苑苨敏锐地察觉出曾末神色的微微变化,她略微紧张地道:
“镇将大人,小女斗胆,想看看我此前中毒,以及姨娘溺亡的相关卷宗,还望大人能应允。”
说着,叶苑苨又起身跪了下去。
曾末正发愣,一时未及阻拦,忙伸手虚扶:“快快起来,有何事坐着说。”
叶苑苨却是纹丝未动。
曾末收回双手,无奈道:“我知你失了姨娘心中悲苦,但官府有律例,恕本官无法给你查看卷宗。”
“况且这都是本官亲自查的案,结果写得清清楚楚,凶手也已伏法。你究竟有何不明之处?”
叶苑苨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双眼盈满泪水:
“我知晓,镇将大人向来秉公办案,但凡是您断的案,定然不会有冤假错案,是吧?”
此话问得曾末一噎,心微微痛了一下,是良心受到谴责的那种痛。
他咽了咽唾沫,干涩道:“自然。”
叶苑苨勾唇苦笑,停顿片刻,方才道:
“小女着实困惑,向我下毒的乃是嬷嬷,推我姨娘和两个丫鬟下水的,亦是嬷嬷。”
“庄上的嬷嬷,与我们并无深仇大恨,不过是私下有一些嫌隙。”
“一个接一个的,若不是背后有主子指使……大人您说,她们怎敢这般胆大妄为,犯下命案?”
叶苑苨仰头,抬眸看向曾末。
曾末哪里受得住她质问的目光。
那眼眸中,涌动着仇恨、不甘,还有对他的信任与求助,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曾末微微别过头,抿了抿干涩的唇,试图压下内心愧疚。
长叹一声,他宽慰叶苑苨道:
“叶小姐,我知你家中连遭变故,而今孤身一人,内心悲苦且无助,这些事你一时难以想通,也无妨。”
“人生之途本就崎岖,任谁都难免深陷泥淖。你看这尘世,四季交替,花开花谢,有衰亡就必有勃发。”
“你当下不过是暂且被困于这黑暗之中,可只要你情愿,本官必会竭尽所能帮扶于你,带你一步步走出困境。”
曾末诡辩一番,瞬间将谈话的主导权夺了去。其中的安抚之意,听得叶苑苨泪眼婆娑,又心生绝望。
她头脑一片混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更莫说逼迫对方道出真相,讨回公道。
曾末望着跪在跟前低头垂泪的叶苑苨,又接着劝道:
“叶小姐,你还年轻,往后的岁月尚长,过往之事无论好坏,就让它过去吧。”
“万不可将自身沉溺于悲恸之中,务必向前看才是。”
说罢,他伸手轻扶叶苑苨的胳膊。
知晓曾末不肯吐露案情真相,叶苑苨也不再跪着。她以衣袖擦了一把脸,起身坐回椅子。
曾末端起她面前的茶水,双手递过去,关切地道:“叶小姐,饮口茶吧。”
叶苑苨强挤出一抹笑,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只觉茶水苦极。
曾末目光慈柔地望着她,
“叶小姐,我知你如今在洪县步步艰难,不若待你母亲的后事料理完毕,还是搬到箬山居住。”
“你的户籍本也在柳镇。迁过来,本官也好护你周全。往后,不管有何难处,你尽可来找本官。”
叶苑苨捏着茶杯,半晌才点头:“好。”
这声“好”,令曾末和躲在侧间的苏云亦都听得心头一喜。
她如今无父无兄无夫,家中无男子撑腰,行事万般艰难不说,又受贺家欺凌。
只要她肯迁到箬山,曾末便好护她周全了。
可随即,却听叶苑苨道:
“我会给家中下人发放良文书,在箬山为他们购置一处院落,让他们尽快迁过去。”
“往后,他们便是箬山的平民,还望镇将大人对他们多加照拂,莫让他们受人欺凌。”
曾末听得一头雾水,“叶小姐何意,你?”
叶苑苨凄然一笑:“待母亲的丧事办妥,我便去南荒岭找我爹爹。还望镇将大人能为我开具通行文书,迁户籍。”
曾末猛地站起身,急切劝道:
“南荒岭路途遥远,离此地近三千多里,一路山高水长,艰难险阻无数。”
“且那边陲之地,环境恶劣,常年被浓厚的瘴气笼罩,你一个弱女子,何必跟你爹去吃苦?”
叶苑苨不解地看着曾末,不知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大?跟着去流放地,有何不妥?
且她如今只剩她爹一个亲人。吃苦,又有何可惧?
“镇将大人,我爹在那边吃苦受累,我怎能安心在此安然度日?”
叶苑苨说着,也缓缓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