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和冯豕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命。
从他们被众贼裹挟,一路杀出辕门开始,两个人其实已经做好了丧命的准备。
这一切都只是出于本能。
他们知道,留在大营里也是个死,冲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当他们看到往日里称兄道弟,一起杀人放火的同伴,现在杀红了眼,敌我不分的时候,这一点小小的希望也转瞬即逝。
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吕逸他们神勇无比,射声营更不需要跟他们短兵相接。
五千个疯子一样的山贼到底没能困住这些北军精锐,吕逸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两个人福至心灵,这时候哪里顾得上暴露不暴露,舍得一身剐,当场跪地请降。
他们只是存了一点点奢望,奢望奇迹发生,没想到吕逸真的听见了,而且还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几个骑士听到吕逸吩咐,各从左右掩杀,手中兵刃翻飞,不一会就把他们身周清出一个小小的空场。
两人也知道自救,一边翘首期盼,一边发着狠的砍杀着身边靠近的疯贼,一时之间,他们倒成了全场的焦点。
荀彦虽说不明所以,甚至心里不是十分认同,不知道吕逸有什么打算。
现在情势危急,稍有松懈便会再次陷入重围。
别说是两个跪地请降,还勉强保持清醒的贼寇,就是罗市这个黄巾渠帅求饶,他都未必愿意去救。
得不偿失啊,自己麾下的弟兄多少精贵,一命换十命在他看来都是亏的。
只是吕逸既然先有了动作,越骑营的弟兄又紧跟着已经发动,他无奈之下也只好配合。
射声营兜转回身,又一轮箭雨射定阵脚。
只是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让麾下冲进乱阵之中,只是在外围来回驰骋,把还要围上来的贼兵射杀。
两个骑士终于冲到了赵三和冯豕身边,不约而同一个俯身,提着两人的腰绳,把他们横架在马上,转身突围。
吕逸见已经得手,立刻率领其他骑兵转身,又朝博陵城冲去。
赵三和冯豕大脸朝下,被颠得七晕八素,本来就饿得眼冒金星,这一来更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吐了一地黄水。
这一下歪打正着,刚刚吸入了毒烟,还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两人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生有望,却又不约而同想起了什么,绝望的情绪瞬间又占满了心头。
他们可是刚刚在真定放了一把大火,赵三虽然没有亲手杀了张飞,可那么大的火势,映红了半边的天际,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相信张飞还有命在。
除了张飞,更有数百吕逸的本部人马和赵家堡的军士,这些人命都要算在自己两个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心中恐惧,无以复加!
两人现在早已无路可走,仓皇之间,在马背上相互找着对方的身影,满眼却只看得到沙尘蔽目...
吕逸突出重围,带头向博陵城冲去,身后荀彦率领射声营殿后,游走射击,阻挡追兵。
这些黄巾贼悍不畏死,对射来的箭矢视而不见,只是一味追杀,除非一箭毙命,否则绝不停下脚步。
荀彦也杀得心惊胆战的,毕竟人数众多,五千人浩浩荡荡,自己携带的箭矢眼看就要用完了。
射声营以骑射见长,比北军五校的其他四营会多带一个箭囊。
一个箭囊盛满了也就二十支羽箭,几轮射击下来,早已所剩无几。
尤其是荀彦,他箭艺精湛,张弓搭箭一气呵成,箭出如连珠,消耗更大。
他们离博陵城尚有七八里的距离,战马连番赶路早已疲惫,现在又连续几轮冲杀,为了配合吕逸,还时不时急停转身,体力消耗更加剧烈。
看着身下气喘吁吁,汗出如浆的战马,荀彦无比心疼和担忧。
他看得出来,无论怎么催促战马,速度反而却越来越慢。
身后的追兵倒像是无知无觉的傀儡木偶一般,不知疲倦,越跑越快,越追越近。
吕逸一直默察场中情景,见追兵紧咬不放,心里也万分焦急。
他正皱眉苦思,不知该如何破局之时,只见马媛带着华佗策马凑了过来。
华佗不擅长搏杀武艺,这一趟反倒是要靠马媛带着几个精骑保护,这才有惊无险。
好在他平日里修身养气,体质远超常人,饶是如此,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说起话来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吕将军,再坚持一会!”华佗说道,“这些人中了毒,失了心智,现在每一步都是消耗潜力的拼死之举,难以久持!”
吕逸一听华佗这么说,顿时眼底一亮。
再看追兵的时候,立刻有了新的发现。
只见追得最近的那些人,一个个面红耳赤,气喘如牛,分明是力竭之兆。
虽然还没有人倒下,但看他们每个人脑门上氤氲升腾如雾的汗水,想来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顿时心中大定,来不及客套,对马媛说道:“媛儿,你带着华先生先行入城,这里交给我!”
马媛虽然担心,也知道他们留在这里只会让吕逸分心掣肘,点了点头,护着华佗当先朝城门飞驰。
可怜荀彦没人提醒,也被追得心焦如焚,却猛地听到身后张角大营鼓号声大作。
百忙之中,荀彦回头张望,顿时大惊失色。
高台上一直盘坐不动,仿佛泥塑木雕般的张角突然长身而起,披发跣足,在台上手舞足蹈,像是疯子一般,却让人看得心里发毛。
随着他的舞动,大营中鼓声、号角声连绵不绝,按着他跳动的韵律,此起彼伏。
北门前一直按兵不动的黄巾力士不知何时已经各自找来了战马,闻鼓号声,齐刷刷发一声喊,策马突然开始冲锋。
他们以逸待劳,足足等到吕逸和荀彦这两拨人马疲态尽显,这才出动。
更何况他们身前全无阻拦,足足三百精壮的彪形大汉豕突狼奔,眨眼之间就奔驰出里许。
荀彦大惊失色,博陵城近在咫尺,现在又仿佛远在天边。
自己这些人加起来不过二千五百,若是被两拨追兵逼在城门前,看这疯魔般的贼军模样,后果可想而知。
正在这时,城楼上关羽凤目微睨,一道寒光电射而出,冷声道:“四弟,开城门,随某退敌!”
高顺早就跃跃欲试,闻言不假思索,下城传令,不多一会,城楼上机关响动,“砰!”一声大响,吊桥砸落,城门洞开,三道身影从城门口疾驰而出。
吕逸见城门大开,左面关羽一马当先,青龙偃月刀寒光闪闪,长髯随风飘飞,心中顿时无比踏实。
右面赵云白盔白甲,手提银枪,胯下战马不断嘶鸣,也早已按捺不住。
唯有中间高顺,一手盾牌,一手断马刀,守定城门口,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即便隔着数里的距离,仍能感到三人关切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鸿飞兄,不可恋战,你先入城!”吕逸大喊一声提醒道。
他也看出荀彦的射声营箭矢几乎用尽,马速也提不上来,当即指挥屯骑营放缓了速度,准备接应。
却不料荀彦见城门大开,却满脸惊愕,高声喊道,“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吕逸一脸错愕,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起了什么,怎么会喊出这么一句话。
他们原来的计划不就是拉长贼兵战线,在城下尽量消耗敌人吗?
现在虽然和原先设计的有些...差异...但殊途同归,只要他们守住城门,还可以依计行事,虽然效果要打些折扣,但只要这些疯子一般的贼兵力竭,只剩下三百黄巾力士,又能奈他们何?
更何况关羽、高顺和赵云都已经在城下接应,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万无一失了啊!
可这一切在荀彦眼里,却是另一番场景。
本来看到城门落下,城内援军出击,他也曾欢欣雀跃,心中大定。
可定睛一看,出来的只有区区百人...
为首的三人虽然看上去神威凛凛,不可一世,尤其是左手边的关羽,更是天神下凡一般,仿佛一团火焰,耀眼夺目。
可毕竟只有区区百人啊...
荀彦还待再说,吕逸却一脸笃定,说道:“鸿飞兄勿忧,看我弟兄破贼!”
这句话听在荀彦耳朵里,却完全起不到一点安慰的作用,只觉得吕逸是失心疯了,一旦和这些贼兵在城门口僵持不下,张角的大军再掩杀过来,博陵城还怎么守?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知道,城门的开关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
无奈之下,一声长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闷着头,也不说话,带着射声营跟在吕逸旁边朝博陵城门发起了冲刺。
他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城门失守,自己进了城,可就管不了别人死活了!
博陵城事关整个北线战局,不容有失!
吕逸听劝也就罢了,若是不肯听劝,自己说不得只好夺了城门,连吕逸一起关在外面,任他自生自灭!
想到这里,荀彦眼神一黯,忍不住暗暗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把指挥权交给吕逸,否则何至于如此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