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投进街机的第三十二个硬币，自己还是没能够赢下对面的男人一局。
对手的布兰卡总是能以诡异的角度切入隆发波的节奏，仅凭肉眼去反应对手的跳跃根本来不及，当升龙拳打出的时候对手已经落在自己面前挡住这一击了。
随后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布兰卡的大招“乱刀突刺”，他的身躯翻滚着撞击着隆，将他的血条彻底清空。
第二局，还好一点，自己至少把他打到了残血的状态，可是在自己发出最后一个波的时候却被布兰卡抓到了机会，一记“亚马逊冲”直接俯冲而来，从地面躲过了波动，将隆二度击败。
第三十二局，没有任何悬念，堂堂落败。
再来。
我机械地将手伸进箩筐，拿起第三十三个硬币，要将它投入街机中。
“可以了。”
粗大而黝黑的手掌抓住了我的手腕，制止我重复这一行为。
我抬头看向牛哥的脸，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将我手中的那枚硬币放回了箩筐。
“我还可以，继续。”
我摇了摇头，试图重新拿起那枚硬币，但牛哥的手死死钳制着我的手腕不让我做出任何动作。
“七点半了，你练的够多了，今天到此为止。”
“刚才那个滑铲我是可以规避的。”
“我知道，你只是......”
“还有那个升龙，我可以判断清楚你跳入的轨迹的。”
“这些都无所谓了，你爸妈该回来了，赶紧回去吧。”
“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甚至能够预判到你的起跳，这些都在我的计算之内，我应该能够准确地将你拦截才对，为什么，为什么我......”
“谭凯胜！”
低吼声让我一下清醒了不少，我眨了眨眼睛，看着牛哥那不怒自威的表情，看着屏幕里面隆落败的模样。
啊，今天的三十二局还是没有能够拿下来吗。
虽然是自己一直主动找牛哥来给自己加训的，但是当自己真正惨败的时候却还是一阵又一阵的恍惚，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令人窒息的沉默，除了街机里那刺耳的倒计时，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还是没有进步吗？”
我发出了近乎是悲鸣的声音，希望从面前这个前辈的口中得到一些肯定的答复，即便我已经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了，但......
哪怕是欺骗我，我也希望自己能得到他的肯定。
“你有些麻木了，好好休息吧。”
他像是一个温柔的兄长一样，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示意我赶紧回家。
我一直是很感谢他的，明明他自己还有繁重的学习任务，却要耗费自己的时间来陪我练习，这些我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我并没有希望从他这里获得关心，这不是我需要的。
“牛哥，我是不是没有天赋啊。”
终于我还是向他问出了这个有些沉重但我心知肚明的问题，看他愣了一下的样子像是也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地发问。
他没有说过多的话语，只是将旁边的椅子抽了过来，坐在了我的旁边，向我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
“你还记得你是为了什么来找我学习格斗游戏的吗？”
我当然记得，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屈辱的一天。向来背负着一身骄傲的，那个名为谭凯胜的天之骄子被班上最边缘的阴暗人物黎星，用一发接一发的音速手刀狠狠地按在耻辱柱上凌迟致死。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能够亲手洗刷这不堪的耻辱，将那个吊儿郎当的一切都无所谓的混账狠狠践踏在自己的脚下。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牛哥的眼睛，他当然也知道，所以没有再多问什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牛哥往我这里凑了一点，“当年我在街机厅里面混迹的时候喜欢打拳皇97，里面有个角色叫大门五郎，他的大招岚之山是非常强大的，无解的近身投技。”
“嗯，我知道，后下前两圈接脚。”
“然后大门有一招叫跑岚，就是前面搓一大堆前置指令然后往前冲两步，到达敌人面前以后可以瞬发岚之山，这是高手才能掌握的超级手法。”
我点了点头，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然后呢，当时有一个大佬在现场演示跑岚，我在旁边的街机跟着学，练了几百次都没有成功。结果一个小屁孩站在我旁边冲那我嚷嚷了一句，喂喂喂，这玩意怎么搓啊？”
“我当时没想许多白了他一眼，我就随口一报，后下前前后下前腿，小屁孩自己悟去吧，那小孩就坐到了我旁边的机器，自己摸索了起来。”
“结果我刚把头回过去没有二十秒，就听见旁边‘叮’的一声，我把头撇过去，你猜怎么着？这小子两下试了就成了，你说这我能找谁说理去？”
“那小孩是......黎星？”
“是的。”
牛哥点了点头，他的回答只让我觉得有些绝望。这个名字在我已经破损的心中一天天地萦绕着，久久挥之不去。
“从那以后我就意识到了，有些东西啊，天赋实在是能平衡巨大的差距，人家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人家这辈子注定能在这领域大有作为，谁来都阻止不了他。”
“你的确已经非常努力了，我也知道你为了打败他付出了多少的汗水，但是有些东西实在是靠努力无法弥补的，你或许觉得自己能够计算出很多东西，但是你的手法就是跟不上你的思维，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我都改变不了。”
“可是......”
“你对李小龙了解吗？”
我愣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这话题跳跃的有些太快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小龙不仅是一个伟大的武术家，也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他就举过一个很好的例子啊，人在学习的时候就像是往一个杯子里面装水，如果你不去放空自己的杯子，那就什么水都装不进去，只会浪费地满溢出来。”
杯子，水......，真是生动的例子啊。哪怕是对他毫无了解的我，此刻似乎都能够领悟到一些东西。
“你总是觉得，自己好像能够看清很多东西，可那并不是基于街霸这款游戏，而是你已经有了的水，也就是你以前积累的知识，把这些水先倒空，再去接受新的知识，你才能真正获得成长，这样的努力才会真正起到作用。”
......
“所以说啊，格斗游戏就是修行，等你参悟的一刻就会顿觉天地宽了。”
他站起了身子，又拍了拍我，向我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这个看似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混子老大，实际上也是个细腻又温柔到不行的家伙，这大概是其他人根本想不到的吧。
“我知道了，谢谢牛哥。”
我将箩筐松开，轻轻放在街机上，站起身子，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这是我发自真心的，对面前的男人表示自己最真诚的尊重。
“赶紧回去吧，等会你爸妈要是杀过来找我兴师问罪就不好了。”他半开玩笑地向我挥了挥手，我也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顿觉天地宽吗......
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还是黎星在班上一通发疯的时候，自己才真正感受到了。
其实，我从来是清楚的，自己一直羡慕着他，他能够将自己的热忱放在这种无意义的事物上面，为此不惜去对抗着制约着自己的一切又一切，只为打破那可笑又可悲的桎梏。
是啊，有天赋，有热忱，这样的人活该成为强者呢，只可怜了自己这个有努力没天赋的家伙，连两人间那深不见底的鸿沟都无法看清，更别提越过了。
但是......
如果我有一天能像他那样去破坏眼前那毫无意义的桎梏，是否我也能像他一样，得到真正的成长了呢......
名为谭凯胜的少年，从未想过，自己的烦恼居然会全部来自于那个该死的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