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簪虽断,主人却没死。
柴小月被抬回家后,活了。
只是从他醒来后,柴朝云发现他变了——他看自己时,眼里总带着嘲讽。
从前的柴小月,只会平静,冷漠,又或是充满愤恨,或是无奈的看着他。
柴朝云有一晚做了个梦。
他梦见柴小月一脸苦涩,说他自己的一生就是个笑话,他的也是个笑话。
第二天再看到活生生的柴小月,柴朝云诡异地觉得,他不是真的柴小月。
不知道哪来的孤魂野鬼,进了柴小月的身体……是来替他报仇的。
跳河死过一次复生的柴小月,变了性子,把常年责打他的祖父活活气死。
祖父下葬后,柴朝云看到假柴小月的眼神,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
他当时一点都不怕。
从那个剪烂的荷包开始,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得到了爹和祖父,包括母亲的疼爱,柴小月当然会记恨他。
柴朝云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迎接假柴小月的报复。
可直到老瘸子从草丛里跳出来,他才发现,柴小月没有变,也没有被孤魂野鬼抢走身体,他还是原来的柴小月。
他知道柴朝云害怕女人,知道柴朝云遭遇过什么,知道他讨厌老瘸子……
柴小月报复柴朝云的方式,是让他再经历一遍十一岁那年的噩梦。
他要他死。
柴朝云身上一直带着那根断掉的桃木簪,他用它刺伤老瘸子,从山里逃下来,被所有人看到只着中衣的样子。
他拼命地逃回家,想寻求阿爹的一丝安慰……
可他才跪倒,阿爹就躲开了。
阿爹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柴朝云这时才知晓,为什么阿爹疼爱自己,却不喜欢他的大儿子——
十八年前,阿爹去地里挖红薯,被一个女子捂住嘴,拖进密林里侮辱。
他当时已经进了柴家,一月后,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柴悦高兴极了,柴悦的爹也笑得合不拢嘴,他什么都不敢说,夜夜祈求上苍,这个孩子一定要是柴悦的。
九月后孩子出生,看到孩子的第一眼,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
生柴小月时,阿爹被折磨了几个时辰,偏他还长得像他的亲娘。
阿爹恨那个女人,迁怒柴小月,也恨他,曾经有一次他想直接将他掐死,真要做了,又下不去手。
他痛苦了许久,直到怀上柴朝云。
柴朝云乍听这一过往,像被雷劈了一道,大脑一片空白。
阿爹冷静过来,看到他的样子,从赶来的阿娘柴悦口中,听说他在山上被老瘸子欺负了,立刻就发了疯了。
他撕心裂肺地哭,骂,说这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柴小月那个祸害带来的。
柴朝云想要解释,说自己没被欺负,可无论是爹,还是娘,都听不见。
娘大骂他勾引老瘸子。
说早知有今日,就不该生他。
爹也说,早知道当年不生他,不生他下来,不生柴小月,他就不会痛苦。
‘我活着,让爹痛苦?’
柴朝云不确定自己问出声没有,他转头看到柴小月走进来,满脸的得意和畅快,忙擦掉眼泪,平静地朝门口走。
与柴小月擦肩而过时,柴朝云与他说:“你真是你娘的好儿子,幸好你是个男子,我欠你的我还你,别伤我爹。”
柴小月停下脚步,柴朝云没有回头,出了门直奔河边,一头栽了进去。
他觉得很累。
他死了,爹就不痛苦了。
没了他,柴家的名声就不烂,柴小月日后要嫁人,定然也能风风光光的。
柴朝云死前终于明白,从前柴小月被打时,他笑他是笨蛋,他是做错了。
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笑。
……
“镇上到了。”
柴朝云睁开眼,由韩筱抱下马背,在她抱猪肉时,他侧身整理了下头上的帷帽,并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水痕。
都死过一次了,再像以前一样,一有点事就哭,就太讨人厌了。
他自以为做的隐蔽,却不知都被韩筱看在眼里。
韩筱寻了个摊位,将切割好的野猪肉摆好,不用扯嗓子喊,没一会儿摊子前就围满了人。
常青镇周围有二十多个村子,每个村都有一两个猎户。
这其中最有名头的,当属韩筱。
她隔一两日就会到镇上卖肉,有时是野猪野鸡兔子,有时是猛虎和长蛇。
她十三四就开始干这些,因着每次都卖最新鲜的,价格也最公道,镇上的人都认得她,也最愿意到她这里来买。
韩筱拿了个小凳子放在身后,让柴朝云老老实实待着。
她一边收钱一边割肉,卖一斤肉,会多给半斤,没一会儿就卖掉了大半。
等客人少了些,她放下刀出去,很快端了碗牛肉面回来。
“吃吧。”
“……谢谢。”
柴朝云端过碗,背过身面对墙壁,撩开面前的白纱,吸了吸鼻子闻闻味,喝了汤暖乎乎的汤,大口大口吃起来。
路过卖牛肉面的食肆时,他朝里面看了两眼,没想到韩筱会注意到。
面带汤全部进了肚子,柴朝云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放下白纱转过身,看着在忙碌的人的背影,柴朝云抱紧碗筷又开始犯困。
真奇怪,他明明怕女子。
在韩筱身边,却总是很安心。
是肉的诱惑吗?
·
“你身后那位是?”
韩筱把绑好的肉递过去,看了眼脑袋一点一点的少年,平静地说:“是我刚娶进门的夫郎,年纪小,贪睡了些。”
“夫郎?”提着肉的中年男人惊道,“你何时成的亲?”
不等韩筱开口,对方又急说:“上次我与你说,我家小公子对你有意。”
韩筱不应。
“唉,”那人叹气道,“我家家主一向惯宠小公子,只要你肯上门提亲,家主不会嫌弃你的出身,你怎么就……”
“多谢您的好意,”韩筱平静地打断对方,“我夫郎年纪小,正是爱吃味的年纪,以后这种话还请您莫要再提。”
“……”
那人脸色不太好,朝她身后看了看,看回她,低声骂了句‘不识抬举’,提着肉一甩袖子,快步去了。
韩筱把银子收好,看到下一个客人来了,淡定地问对方要买多少肉。
那人嘴里的小公子,是镇上杨员外的小儿子。
韩筱见过一次,第一眼就不喜欢,对方是家中的老幺,被所有人惯着,脾气比谁都大,说话黏黏糊糊,像条蛇。
韩筱想娶的是夫郎,不是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