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妤的低气压没持续多久。
看完放在枕边的信,她先是愉悦这么快就抓到了躲在暗处的‘青蛙’,紧接着就闻到了信封上,若有若无的血气。
赵承妤只对一个人不设防。
会送来这封信的也只有一个人。
楚霭……他受伤了。
而且是很严重的伤。
意识到这一点,赵承妤起初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如常地洗漱,用早膳。
到了辰时,她捧起没看完的医书,还没翻开,脑子里就先闪过楚霭的脸。
第一次见楚霭,他跪在街边,捧着一个缺口的碗,对路过的每个人磕头。
蠢得很,一句话不会说,把额头都磕破了,也没人往他碗里丢上一文钱。
彼时还不是赵承妤的楚今沛,坐在对面酒楼二楼的雅间,衣着华贵, 气势如虹,脚下‘踩’了十几二十个‘奴才’。
隔着一道窗,一条街,当时的楚霭和楚今沛,是两个绝不可能相交的人。
可楚今沛开了窗。
她站在窗边,听着那些‘奴才’的谄媚之言,看见了那个一直磕头的乞丐。
她看了他一个时辰。
在宫中长大的人,在会说话时,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害人——楚今沛在看到那乞丐前,没想到世上有这么蠢的人。
因为他蠢,所以她来了兴趣。
丢下那群聒噪的‘奴才’,楚今沛来到小乞丐面前,递给他一块糕点。
在对方惊喜的目光中,楚今沛露出一抹笑容,“有剧毒,吃了会死。”
额头上都是血的男孩吓得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但他仰头看了一眼楚今沛的眼睛后,又伸出了手。
他许是饿疯了,顾不上有没有毒,抓过糕点就往嘴里塞,两口咽了下去。
这样要吃不要命的性子,楚今沛越发满意,便取下一根发簪递过去,问对方:“要不要跟我走?”
他舔着唇,像在回味糕点的味道,似乎是被食物诱惑了,没有多犹豫,就轻轻握住了发簪的另一端。
“要的。”
他开口了。
那声音稚嫩,却坚定不移。
曾经的楚今沛记了许多年,赵承妤时至今日,也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赵承妤放下医书,走到殿门口,望着碧蓝的天空,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令小乞丐毫不犹豫地,握住发簪另一端的,不是糕点,是她的目光。
楚霭还不是楚霭时,就在看着她。
他为她拼命,为她成为药奴,都不是因为她是他的主子,只因为她是她。
赵承妤无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她得到了一颗炙热的真心。
·
驿站。
楚霭一觉睡到了午时。
他被敲门声震醒,起身说了声进,下了榻穿上外袍,转身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侍从,眉头微蹙,“出什么事了?”
两个侍从脸色发白。
其中一个道:“殿下,外面来了一位叫陈寰的大人,带了很多御林军,她知道了殿下的身份,知您不是皇子环,说要送殿下回扬国,找陛下问个清楚。”
楚霭脸色微变。
“殿下,”另一个侍从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燕国人最是狡猾好战,她们表面上送我们回扬国,会不会在路上杀了我们?以此为由,向扬国开战?”
“不会。”
楚霭把两人拉起,“我不会让你们死的,我出去看看,你们就在屋里。”
两个侍从说什么也不答应,还说今日要死的话,他们要死在殿下的前头。
楚霭本来还严肃着,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也有点感动。
他一直以为,这两人是来监视自己的,没想到事到临头,他们会护着他。
楚霭好说歹说,将他们安抚好,穿好衣袍,戴上面具,就打开门出去。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听声音像是都围在了前院,楚霭走到廊下,远远地就看到那叫陈寰的女人。
不等他跨出去,围在陈寰身后的御林军就都散到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楚霭眼尖,看到一抹明黄色。
“太女殿下到——”
一道洪亮的女声响彻天空。
陈寰脸色骤变,转过头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和一双暗藏杀机的眼。
“参见殿下——”
驿站内的人跪了大半。
陈寰和少数御林军一动不动。
赵承妤收敛起所有神色,直视着陈寰的眼睛,“陈大人,见孤不跪,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陈寰眼含冷光,扫了一遍赵承妤身后的赤甲军,不答反问:“太女殿下,没有虎符,私调北营兵马,你可知是死罪?”
赵承妤淡淡道:“你想死了么?”
陈寰脸色一凝:“本官看殿下的脑子根本没清醒,不止是傻了,如今还疯得厉害,殿下还是回宫吧,让御医为……”
“没一句孤爱听的。”
赵承妤毫无情绪地说:“杀。”
“是!”她背后身穿赤甲的女子们齐齐应了一声,并同时上前,围向陈寰。
锵——
兵器出鞘的声音令震惊的陈寰回过神来,她一边拔出剑回击,一边怒不可遏地大骂:“放肆!本官奉陛下口谕,代为监国,行天子权,尔等胆敢谋逆?”
与她交手的一女子冷笑:“陈寰,谋逆的是你,你敢说你没对太女下毒?”
陈寰惊愕地看向赵承妤。
赵承妤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朝她挥了挥,“黄泉路上走慢点,孤很快就送江宁下去陪你,你的党羽全都得死。”
她所奉行的,是斩草除根。
她现在需要的,是杀鸡儆猴。
陈寰盯着那一封信,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悔恨自己选了江宁那个废物,恨怒之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出了包围圈,带剑杀到赵承妤的面前。
此刻赵承妤带来的人,几乎都在与陈寰带来的那些御林军缠斗在一起,手上闲着的,却都离赵承妤有几步之远。
来不及了。
看着陈寰的剑刺到赵承妤的面前,无数人大喊:“殿下小心——”
一直看着这一边的楚霭,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走出了长廊,却没有开口。
与殿下相伴几年,楚霭自诩是最亲近她的人,可也不知,她究竟有多强。
他唯一知道的,是当年暗卫营中最强的暗一曾说过——殿下不需要保护。
楚霭曾经忘记了这句话,莽撞地冲出去,自以为是地,替殿下挡了一剑。
后来他躺在榻上,殿下说——
‘没见过你这么愚蠢的暗卫。’
那是一个局,殿下自己安排的那一剑,为的是除掉与她争夺皇位的皇女。
今日……
楚霭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猜:
殿下想一举,震慑燕国朝堂。
楚霭想了很多,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那厢陈寰见赵承妤一动不动,狂喜到脸色狰狞,“赵承妤!去死吧——”
闪着寒光的剑尖到了眼前。
在剑尖离脖颈只剩下一毫厘时,赵承妤抬起手,快如闪电,夹住了剑尖。
四周陡然死寂。
首当其冲的陈寰,脸色苍白,用尽全身力气抽了抽剑——无论如何也抽不动——她瞬间惊恐至极,像是见了鬼。
远处的楚霭呼了口气,看着赵承妤抬腿将陈寰踹飞出去,弯起眼笑起来。
殿下果然厉害。
赵承妤收回腿,丢了手上的剑,一眼都没看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的陈寰,“把她的四肢筋脉割了,挂到午门上。”
赤甲军首领咽了口口水,速度应了声:“是!”
解决完负隅顽抗的叛党,拖着陈寰要离开时,首领回头,看到太女站在远处的长廊下,还牵着一个少年。
应该是那位扬国皇子吧。
看来太女对他挺满意的。
离开驿站前,首领想着,要不是出了乱党一事,明天就是太女和扬国皇子的大婚,但出了这样的事,怕是要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