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丁瑕瑜凝视为玉,轻轻摇晃手中茶盏,温声,“为爱卑躬屈膝做妾叫自取灭亡,为谋大事委曲求全叫作懂大局,想要结果不同,自然说法不同。”
她与为玉四目相对,眉眼弯弯,“你隐姓埋名国公府多年,没有丝毫痴心妄念,恐怕自个都不信吧?”
为玉绷着脸不吭声。
是人就有欲念,大欲小念,她所奢望的,不过谢与归那点在意。
下意识的表情不会骗人,丁瑕瑜心中低笑。
谢与归每次来侯府,为玉总是会尽快交代完毕手上事宜出去。
出去干吗,不用脑子都能猜到。
左右不过会情郎罢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玉必然担忧谢与归知道她是谁会厌恶她,可她也忘记了,谢与归大概喜欢的就是她而已。
不过她才不去说。
还要落井下石几句。
凭什么她在外吃苦,为玉就被谢家放在掌心拢起手指如珠似宝对待?
“国公府的三少夫人这个位置,以国公府夫妇对你的怜惜,和与谢家公子姑娘一起长大的情谊,都足够让你摸得到了……”
“可惜啊……”丁瑕瑜感叹着,眼底全是怨恨,“可惜老天爷从不长眼!承国公夫人五个字,你深知不配,更是不敢吧?”
一个冒牌货怎么敢肖想属于她的东西,那是谢家留给她的位置!
为玉似被刺中脊梁骨,脸色一白又一白,撑着桌案站起来。
丁瑕瑜嘴如淬毒,很要人命,“心高气傲是好,偏偏咱们都命比纸薄,就别自命不凡了,皆是烂泥脏土,穿得再光鲜华丽,内里都是发臭的脓水腐肉!”
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说她自个。
为玉闭了闭眼,让自己不要去理会丁瑕瑜的气急败坏,“十五年,除开查到平阳侯府的背刺,承国公府的忠肝义胆,你们应该也查到了宁家案始末了吧?”
朱崇升不肯公之于众的案宗内容是什么?
一个皇帝,九五之尊,任凭外面流言四起,各种乌糟言辞说辱骂他容不下宁家,要良弓藏,走狗烹,也完全不为所动。
任凭向着他的官员哀求磕头,也是一副宁家党羽必须死的架势。
这其中的真相是什么,隐情又是什么?
至少她待在京城十五年,从未听到一个字泄出来。
拍桌声骤然响起,丁瑕瑜眸光一沉,“宁家会做错什么了?父亲,母亲戎马一生,将所有献给北地十郡,没头没脑就被朱崇升下旨满门屠尽,狗皇帝真该死!”
轮到为玉目光笃定,她哦了一声,“那就是没查?查不到,靠想象?被你招揽来的人知道吗?”
一句话直戳的丁瑕瑜声音拔高,如被踩了尾巴,“你是觉得宁家该死?觉得朱崇升是个好皇帝?你满脑子都是浆糊!”
突然的灭门案,查不出来,只有下旨的人才知道为什么。
为玉平心而论,“不提宁家案,朱崇升登基后政绩可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大力选拔能人志士为国所用——”
丁瑕瑜沉声,“可我就只在乎宁家案!朱崇升对你们而言是好皇帝,对我而言,是杀我全家的罪魁祸首,他不死,我无颜下去见爹娘!”
船内霎时安静了一瞬。
为玉冷冷地说:“一个才登基的帝王突然朝着重臣,还是手握兵权的重臣围剿,是为何?”
“即便是突然动手,也是要承担失败风险,承担潜在的逼人谋反,甚至连着他来之不易的帝王,也有可能顷刻间拱手让人!”
若是宁家当夜活下来,必然是要反了天家的。
“娘子,你现在告诉我,你有查过为什么宁家当夜一点都没察觉吗?”
“当初那一夜宁家死了多少人?要杀这些人,又要多少人?”
宁家生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点功夫,不是那么好杀的。
“北地十郡兵马都归宁家统筹,为什么会让千里之外的朱崇升灭门成功?”
她也想过的。
要绕过北地十郡对宁家下手,不是容易事,即便,即便真有张家在其中做了什么,也绝对不会都不去告诉宁家吧?
“我对事不对人,若,若你能把证据砸到我脸上来,那么,我愿意报恩。”
“只要不伤国公府的人,我可以用我这条命为你鞍前马后,但我需要一个知情权,当年宁家案的内幕是什么!”
“我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丁瑕瑜捏着茶盏狠狠砸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眸光流转的都是可怖的冷意。
“你报仇,报的哪门子仇,不过是泄愤,杀人泄愤!”为玉推门走了出去。
丁瑕瑜心口剧烈起伏,突然听着一道耳光声,跟着又是一记耳光声。
她赶忙跑了出去。
为玉和碧草已掐在了一起。
“疯了,还不给我住手!”丁瑕瑜上去拉架,知道为玉不会对她百依百顺,只能低吼碧草,“放开!”
碧草咬牙松开手。
为玉立刻一把拽着丁瑕瑜扑到水里。
水流湍急,深浅不知,为玉冒出头,看扬起脑袋的丁瑕瑜,一把扯着她的衣裳,深吸口气将她拖到水中,使劲朝下按。
丁瑕瑜被狠狠朝着水里压,她睁大眸子难以置信盯着眼底冒着杀意的为玉。
跟着,便是疯狂地挣扎。
到底是大伤元气的身子骨,气力被为玉狠狠压制。
胸口的空气已经彻底消耗殆尽,丁瑕瑜扭打中摸着发髻上的簪子,毫无犹豫,朝着为玉手腕狠狠刺上去,甚至拧了半圈。
为玉一瞬间就感觉气力全部,再度咬牙忍着疼,用尽全身气力扯着丁瑕瑜。
仿佛就是要将丁瑕瑜溺死在水中。
千钧一发间,为玉发髻被拽着一拉,按住人的手被扯开。
跟着,她浮上水面吐了口气,水流送着她朝着京城的方向去。
同时也瞧着两个脑袋顺着她的方向而来。
是丁瑕瑜和碧草。
不能去雍州,去了她只能为鱼肉。
在京城她还能当刀俎。
没有气力在游过去,为玉顺着水流保持着呼吸,随水而下。
水流在某处浅滩之上变得平缓。
为玉被冲在浅水处,咳嗽着艰难爬起来。
跟着一只手将她提起来,一巴掌丢在她脸上,满是气急败坏的怒骂,“你敢杀娘子!”
第156章
碧草一脚给为玉踹上去。
为玉被踢的凌空一飞,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疼得背脊爬满汗珠。
望着坐在不远处的丁瑕瑜,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举起手,指腹狠狠一捏,跟着朝着旁边一砸。
瞬间有东西冲上天空,显眼的红色烟花绽放开来。
这是安哥儿丢给她的。
他被谢游抱着,乖乖趴着谢游肩头,将这枚信号弹丢给了她。
特殊的工艺,遇到水也不会损坏。
用上了。
丁瑕瑜要做什么能猜到,可她为了做到这件事,想要干什么必须弄清楚。
至少,也要知道个两三分。
居然还想着通敌!
畜|生都想不出来的东西,她给想出来了。
丁如故怎么没把他打死。
谢家人交朋友就一个底线,不许叛国,其他的就要个知情权。
而她也深受影响,特别,她不管是不是宁家遗孤,都是在北地战乱中苟活下来的。
北地打了整整五年,十万将士浴血奋战,最后惨胜才换来的一方太平,丁瑕瑜居然想着毁了?
还是要暗中联合被赶走的西戎人来毁!
更别说,十五年前,宁家夫妇就是因彻底把西戎人打怕了,扬名立万的!
“马上就要有人来了。”
为玉坐在地上,她现在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
“念着我们曾经是旧相识的份上,你们快点离开,我会告诉国公府、侯府,我们被绑架了,我是逃出来通风报信的,你们在雍州。”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至于别的,就要你们自己去雍州安排了……”
这也是保她自个。
碧草扯着为玉衣领又是两巴掌送上去,咒骂她,“叛徒,贱人!”
“你多骂我几句,多打我几下,就多耽误时间,一会儿就会让你的娘子身上多被砍几刀,你的气力,还是快带着她走吧……”
丁瑕瑜在北地见过这种烟花,立刻叫碧草撤退,“走!”
碧草:“娘子,让我杀了她!”
丁瑕瑜厉声,“别犯蠢,过来!”
为玉手覆盖在碧草手背上,对她轻轻笑,“国公府认定我是宁家遗孤,你们若杀了我,不会再有任何人信你们嘴里的话……”
“国公府会将我们的身份昭告天下,会告诉所有拥护你们的宁家党羽,你们杀了真正的宁家遗孤。”
“到时候,你说,你嘴里的娘子是真的,又有谁信呢?”
碧草:“贱人!”
丁瑕瑜已自己爬了起来,可她已站不稳了,“走,碧草!”
碧草甩开为玉,指着她面门,“下次我若见到你,必然将你碎尸万段!”
她说完,走过去将丁瑕瑜背起来,跑得飞快。
为玉坐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过也让她尤为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丁瑕瑜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不是要复仇,是要整个大齐民不聊生。
是要所有人和她一样再无居所,将整个大齐,都变成十五年前宁家出事的火海焦尸的人间烈狱。
不行,绝对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为玉听着一声表姐。
她回过头,见着下马朝他奔来的谢与归,直接合眸倒了下去。
醒着要被问东问西,谢与归聪明着呢,若是被她问出端倪,都得死了……
谢与归会不会杀了她,她不清楚。
但杀了她,能够保国公府上下平安,谢与归一定会动摇。
保丁瑕瑜这一次,就算是还了她让自己在十五年前逃过一劫的那条命了。
谢与归摇晃着怀中晕倒的人,叫了无数声表姐,什么都顾不得,将人横抱起来上了马,留下一众傻眼的跟班们。
“主子,怎么办?”
有人大吼。
谢与归:“你们在这里等张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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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玉再度睁眼,就瞧红着眼的姜云嫦坐在床边,跟着就是谢知义的声音,“快快,让人去叫谢三过来,为玉醒了,大夫也叫来再看看!”
为玉记得她被抱回国公府都还是清醒的,被放到松软的床榻上,嘴里被灌了药灵台就彻底晕乎乎,睡了过去。
等着大夫把完脉离开,为玉望着泪汪汪的姜云嫦很自责,“夫人,您别哭,我没事。”
她说着,就要抬手去给姜云嫦擦眼泪。
却感觉手腕一阵疼。
不,是非常疼。
动一下都一条胳膊打轻颤的疼。
为玉扭动手腕,不是骨头疼,又捏了捏手掌,发现有点不受自己控制。
疼意很明显了,是筋在疼、
“没事的,咱们有钱,好好治。”姜云嫦握住她的右手,汗巾子捂着口鼻,“是我们没保护好你……”
“伤到了一点筋脉,不会有事的。”谢知义赶紧安慰为玉,“以前在军中受这样伤的人不少,好好用药,再慢慢练习些动作,一定会好的。”
一定会好四个字都在打颤。
“到底是怎么弄到的?”谢知义问。
不必撒谎,伤口肯定都被查验了,为玉转而问:“谢与归呢?”
“在前面呢。”谢知义说。
为玉抬眸:“我有话要对二位说。”
姜云嫦、谢知义对视一眼,谢知义走出去让人都散去,再让自己的心腹守在院子里面,才折返了回来。
却见为玉已下了床,跪在了地上。
“这,这怎么了?孩子你还伤着呢。”谢知义要搀她,“起来说,天大的事还有家里呢,跪什么。”
为玉一动不动,“因为接下来的话,我不配站着说。”
谢知义啊了一声,有点搞不懂了。
反倒是姜云嫦站在不动了,还叫住一个劲要搀人起来的谢知义,“国公爷,听为玉说。”
谢知义不敢忤逆妻子,只能收回手站好。
为玉深吸口气,似乎需要一点时间准备,终于开口了,“我骗了你们,我不是宁家遗孤。”
谢知义瞪眸脱口,“你说什么!”
姜云嫦呼吸停了一瞬,呵斥惊声的谢知义:“小点声!”
转而目光紧紧盯着为玉,“你说完。”
为玉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为玉将十五年前当夜发生的事情三两句说完,看着二人,“现在,我要讲三件更大的事。”
姜云嫦直接问:“第一件,真正的宁家遗孤是谁?”
为玉:“丁瑕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