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新室友对视着。她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炸肉丸，一边大声咀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直到最后咽下去。
“要来一个吗？” 她问，递出一个肉丸给我。
“哦，嗯，不用了，谢谢。” 我告诉她。
她点点头，把肉丸吸进嘴里，继续侧卧着，半眯着眼盯着我。房间很小，有两张床、两个床头柜，几乎没别的东西了。床架下面有抽屉，其中一个随意地开着，里面装满了我猜是室友衣服的东西。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只有一条内裤，占据了两张床之间本就不多的地面空间的很大一部分。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儿，还是……？”
我把目光转回到室友身上，脸颊泛起红晕。
“我，呃，我不知道该坐哪儿。”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嗯，这是我的床。” 她慢慢地说，指了指她正躺着的床，“所以，那张大概就是你的床。”
我看了看那张还没人动过的床，缓缓点了点头。我笨拙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留意着尖刺刮擦着已经在铠甲内划出的凹槽的感觉。我那超大号的胸甲在坐下时能很好地给尖刺留出足够空间，不至于从底部戳出来，但我知道只要稍微弯曲或伸展一下，它们就会直接刺穿后背暴露出来。而且坐着的时候尖刺还是很不舒服，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模仿室友躺卧的姿势。
我们又开始对视。
“那么……” 这位满脸雀斑的年轻女子说，“你需要帮忙搬你的东西进来吗？”
“我的…… 东西？” 我问。她在说什么东西啊？
“你知道的，就是…… 你的物品？你拥有的东西？”
“哦，我没有东西。” 我告诉她。
“哦。”
她又大口嚼了一个肉丸。我真心希望加尔德拉不会忘记每天给我准备食物。
“嗯，我叫吉娜。” 室友对我说，“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
“哦！哦！抱歉，我太失礼了！” 我赶紧结结巴巴地说。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拉克。很高兴认识你，吉娜。”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吞下一个小肉丸。
“你，呃，打算把那身铠甲脱下来吗，还是……？”
“不。” 我告诉她。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社交尴尬的氛围愈发浓重。
“好吧。” 吉娜最后应道。
谈话结束后，我很快意识到自己无事可做。我很确定在训练开始前，我就只能等着，不管训练什么时候开始，于是我进入了一种蛰伏状态，任由时间流逝。蛰伏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曾给人类朋友描述过几次。我只能想象，我对蛰伏的解释就像他们给我描述做梦和睡觉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而做梦和睡觉这两件事，我从未经历过，以后大概也不会经历。在蛰伏状态下我依然清醒，仍有感知，蛰伏结束后，我能回顾这段经历的记忆，记起发生的所有事。然而在蛰伏时，我并不怎么思考。我的大脑就这么停止运转，让构成 “我” 的那部分思维休息，同时仍对危险保持警觉。如果我被打扰，或者闻到奇怪的味道，又或者附近有很大的声响，蛰伏就会结束。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能在意识层面隐约察觉到一些事，并且可以选择结束这种状态。也许一个很好的描述方式就是把它比作冥想，但这并非我一生积累的技能，而是我身体自然就会进入的状态。我主要用它来加快对时间的感知，现在我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进入了蛰伏。
“嘿，拉克，你是死了吗？” 我估计大概过了十六个半小时，吉娜问我。
“啊？” 我回过神来，“哦，不，抱歉。我刚才…… 在休息。”
现在想想，在整个蛰伏过程中，我一直直直地盯着吉娜的床。呃，希望她不会觉得太奇怪。我注意到人类不喜欢被长时间盯着。
“好吧，行。嗯，有个包裹给你。送货的人很坚持要我来叫你拿。”
“哦！” 我说着，铠甲随着我迅速起身叮当作响，“谢谢。不好意思啊。”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她，冲向门口，嗅觉立刻指引我走向那个我猜是给我的包裹。一个满脸不耐烦的送信人站在兵营的前厅，拿着一个盒子，在我确认我叫拉克后，把盒子递给了我。然后我赶紧冲向厕所，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找个私密的地方摘下头盔吃东西。
“为什么非得是老鼠呢？” 我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在打开盒盖前确保厕所门已经锁好。
盒子里有四只昏迷的田鼠，仅仅看了一眼，我的脑海就闪回到和维塔在一起的那个可怕的最后时刻，她不知用什么方法把我父亲剩下的部分塞进了一只像这样的啮齿动物体内，还说服我吞了下去。那味道好得离谱，一种我永远无法从脑海中抹去的味道。我知道这些老鼠和那次经历完全不同，但我还是带着一种原始的期待和满心的厌恶盯着它们。
我把老鼠吞了下去，因为尽管我觉得这行为像是自我折磨，但吃让我想起某个人的老鼠，总比饿着肚子然后真的吃人要好。我重新戴好头盔，走出厕所，往房间走去。然而，我在路上遇到了吉娜，她在一个公共休息室里闲逛，宿舍的大多数走廊都通向这里。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些其他人类，我猜他们也是学员。当我的目光扫过这群人时，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胃里那个无尽的空洞里，因为我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肯定有人在拿我寻开心。
“嘿，拉克，” 吉娜喊道，朝我招手，“别这么奇怪，过来介绍一下自己。”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吓了一跳，不想让在场的人听到，但还是照她的要求做了。我依次向这里的所有人做了自我介绍。一个头发卷曲的浅棕色头发的瘦高个，一个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一个头发灰白的年长男子，还有……
“本特利，” 本特利自我介绍道，“很高兴认识你。”
在头盔下，我舔了舔嘴唇，他那美味的肉体的记忆在我脑海中清晰浮现。
“呃…… 是啊，” 我应道，“很高兴，嗯，能正式认识一下。”
“哈哈，没错！” 他愉快地应和道，“你知道吗，这很有趣。我来这儿之前是个猎人，实际上我还执行过两次任务，去对付一只后来被叫做‘拉克’的怪物。”
“呃。是啊。”
他没听出我的声音吗……？我猜我确实改变了很多，而且拉克是个人类名字，但他至少应该有点怀疑吧？
“其实我以前也是猎人。” 吉娜主动说道。
“哦！我们应该来个全面的见面会！” 那个瘦高个宣布，“说说我们从哪儿来，我们的天赋是什么，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先来！我叫泽维尔，我有个动能操控天赋，但只对水有效！我以前从来没做过像猎人这么酷的事，但我的牧师说我的天赋超强，我应该加入圣殿骑士！嗯…… 我喜欢故事！好了，下一个是谁？”
一个强大的天赋，哈？我不得不承认，他身上的魔力气息确实很浓郁。不过从体格上看，他有点走样，就像那种咬几口就没了的食物。…… 当然我不该这么想别人，但我想这就是我的思维模式。我强迫自己做个更好的比较：尽管他是个成年人，但身材却和村里那些还没开始干体力活的孩子差不多。
“哈维，” 下一个人闷声说道。他身上有不少有意思的伤疤，光头，有一双锐利的绿眼睛。他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息，显然肌肉发达，很是美味。“前瓦尔基安军队的战术军官，光荣退伍后转投圣殿骑士。攻击性大范围动能魔法天赋。我想我的爱好是…… 画画？但我画得很烂。”
“注意言辞。” 我小声说，但没人理我。
“我是本特利！” 那个大块头年轻人提醒大家，“我以前是猎人！后来我停了一阵子，因为一次糟糕的任务中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我的一个队友原来是个灵魂魔法师，还…… 杀了我的朋友。”
“我靠，” 吉娜说，“哦，我靠，我记得你！你不是在那个蓝发女孩的队伍里吗？迷雾观察者在上，她是不是……？”
“对，” 本特利确认道，“对，那事很糟糕。有一阵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决定要阻止那样的人继续作恶，所以我申请加入了圣殿骑士。”
“见鬼。真不敢相信我们一直都和一个灵魂魔法师靠得那么近。”
“注意言辞。” 我又说了一遍。
高阶圣殿骑士说脏话是一回事，但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是学员啊！要是一群孩子听到满嘴脏话的圣殿骑士怎么办？
“好了，假正经，那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吉娜哼道，“头盔下面是谁啊，嗯？”
“你真的从来没脱过铠甲吗？” 泽维尔问道，眼睛几乎放光。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不安地扭动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我是拉克。” 我又说了一遍，“我得一直穿着铠甲。抱歉。”
“为什么啊？” 泽维尔追问，“你为什么加入圣殿骑士？你的天赋是什么？你从哪儿来？”
我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嗯，我…… 我可以不说吗？” 我问。
“我是说，我猜你不用非得说。” 泽维尔显然很不高兴，“但其他人都在分享，而且我们接下来好几个月都要一起训练，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了解一下。”
哦不！不，别给我摆出那种失望的表情！我不想因为不随大流而被认为是个刻薄的人，但我该怎么说呢？
“我只是…… 我想我是个罪犯。” 我承认道，“我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我加入圣殿骑士是为了赎罪。我得一直穿着铠甲，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呃。我喜欢花。而且我不确定这算不算天赋，但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哇，” 泽维尔说，“这太酷了。你犯了什么罪？”
“我…… 那些事可不酷。” 我坚定地告诉他，“我不想说。”
“救赎的故事很酷啊。” 泽维尔坚持道。
“哇，嘿，你又不用和她住一个房间。” 吉娜抱怨道，“现在我可得担心她到底干了什么鬼事了。”
“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我告诉她。
“该死，我感觉好多了。” 吉娜讽刺地回应道，“随便啦。我以前也是猎人。我没什么厉害的天赋，但我是个很棒的强化者。我动作快，力气大。”
“像资深猎人雷穆斯那样吗？” 本特利问她。
“对。” 吉娜确认道，“他教过我。”
“他也教过我！” 本特利开心地说，“嗯，我猜主要就是经常踢我。”
“我是说，那就是训练嘛。”
“不，不是。” 哈维闷声说。
“我是梅利克。” 那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男人突然插嘴，“我来自利蒂亚村。圣殿骑士是我唯一能施展天赋的地方。我就想说这么多。”
梅利克比我们其他人都矮，看起来也比其他人年轻一些，但他肩膀异常宽阔，体重可能比泽维尔和我都重。当然，就算算上我所有额外的身体部位，我实际上也比同体型的人类轻一点，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吃了太多卡泽尔兽。体重轻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主要是即使在我能达到的惊人速度下，我也能更容易地改变方向，但问题是，这会让我打出的攻击不像体重正常时那么有力。当我只是用牙齿攻击时，这倒没什么，但在我假装成人类的时候，这可能就不太行了。一年前，我哥哥攻击尤恩，我杀了他，如果我当时能有更多的冲力，可能就能直接拧下他的脑袋，而不只是扭断他的脖子。你知道，那结果就会大不一样了。
我很确定我们这种生物脑袋被砍下来就活不了了。很确定。
在那之后，我们聊了一会儿，其实主要是其他人在聊，我也在旁边听着。不过我很喜欢听他们聊天，而且似乎没人表面上反对我的存在，这对我来说就够了。我的村子是个很棒的地方。我有很多不该拥有的快乐回忆，那些和尤恩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向她父亲学习编织技巧，或者在她喝醉时陪她熬夜听她谈论亡夫的时光。我希望没有我的日子里，他们都过得很好。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们收到了第一次训练的地点和时间的指示。天一亮就在兵营院子里集合。这很简单。我记得今晚天黑的时长，决定进入蛰伏状态，直到训练前一个小时再出来。
时间流逝，我在兵营的第一天平安无事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