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恩的死震动朝野,更加震动了张玉麟这位老将。都说爱兵如子,但死了个兵和死了个儿子的感受还是有巨大的差别。朝廷追赠张孝恩云麾将军的公文被他直接扔到了地上,心中暗暗发誓,打赢了这一仗就隐退,再也不出来了。
什么狗屁恩宠,什么狗屁官职,人死一场空,还能带到棺材里去吗?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退。一旦退了,整个南境都会乱,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人。
钦天监派出的修行者也来了,但张玉麟发现,他们的境界太低,难堪大用,只能把他们当成武力较强的士兵或斥侯。随着各路援军的到达,最缺最缺的是有能力的将领。说实话,张玉麟并不认可儿子张孝恩的军事指挥才能,但无人可用的他,又能怎么样呢?
直到一个年轻的修行者出现在他面前,腰间挎着一把三尺左右的长剑。
这名修行者似乎不忌惮这位成名已久的老将军,坦然与之对视,平静的眼神没有半点波澜。张玉麟很熟悉的这张脸,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钦天监派来的?”
“不是。晚辈来自淬剑阁。”
“淬剑阁?”张玉麟在陇右道时,军中有几位来自淬剑阁的剑修。他们很骄傲,到哪里都是刺头,但有真本事在身,也能赢得足够的尊重。这个年轻人不同,整个人显得平和又稳重,没有那种凌厉的感觉。“你的师父是谁?”
“厉剑明。”
“亲传弟子?”张玉麟大吃一惊。剑圣的亲传弟子,身为大将军的他也要给出足够的尊重,不能随意指使。
“不是。指点过几招。”
张玉麟放下心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谭攸宁。”
张玉麟猛地站了起来。“你的父亲是……”
“谭德。”
张玉麟仔细端详着这个故人之后的面容,默然无语。谭德老来得子,谭攸宁的年龄比张孝恩小许多,但眉宇间透出的成熟和稳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来,是为了何事?”
谭攸宁本来想在淬剑阁修行一辈子,不再涉足江湖,做个与世无争的人,被厉剑明断然否决。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只是在外出历练的弟子名单中添上了三个人的名字,谭羽、王琳、谭攸宁。
有所不同的地方在于,厉剑明亲自为这批弟子送行,只对谭攸宁说了一句话,“去张玉麟军中。”
谭攸宁不知道厉剑明这样安排的用意,但他照做了。
“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我不可能给你一官半职。这会给你我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谭攸宁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回答道,“我本就不是为了官职而来。南蛮入侵,想为国家做点事而已。将军若是为难,我自行前往即可,不必编入军中。”
“这对你不公平。”张玉麟提醒道,“你也曾久在军中,应该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
“那你图什么?”
“我不图什么,是师父叫我来的,我便来了。”
张玉麟轻叹一声,“我也不想违背剑圣的意思,你既然来了,就要有自己的想法,不是蜻蜓点水般地完成师父的任务。”
谭攸宁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看得很透彻了,可以在淬剑阁了此一生。但师父说,淬剑阁就是淬剑阁,不是普光寺。作为剑修,装模作样、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剑意始终不纯、剑心终究不明。想要得到内心的真正平静,还是要解决心中的不平事之后才可以。”
张玉麟的眼里透露出欣赏。他的境界虽然远不及罗飞,但比普通的修行者还是要强上许多。他继续问道,“你学的什么剑?”
“明心剑典。”
听到这个名字,张玉麟分不清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是厉剑明对自己的一种暗示。难道像他这样的大修行者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劝自己明心?
张玉麟战场无敌,丧子之痛却锥心刺骨。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明心?
这名老将脸上的酸楚和迷茫表露无遗,谭攸宁也不忍再看。
“既然将军为难,我就不打扰了。晚辈告退。”谭攸宁抱拳行礼,转身离开。他想去看看传说中力大无穷的蛮王、未经开化的蛮兵,以及那头拥有远古血统的食铁兽。
“等一下。”张玉麟叫住了他。“你父亲以防守闻名天下,罗飞以奇袭并立于世;唯有老夫,攻防皆有却皆不如谭罗。你跟随令尊多年,也有单独领军的经历,想必可以独当一面。”
谭攸宁听出了他的意思,心中有些犹豫。带兵,对他来说已经很遥远了。
“张孝恩的一万兵十不存一,第二批援兵昨晚到达,约两万人,都划拨给你。你要扫除往日的阴霾,以雷霆手段治下,前往铁南关后的第一个重镇,镇蛮,坚壁清野,坚守待援。保举你的文书我立刻上报兵部,不过你不能叫谭攸宁,改张孝义,是我的义子。”
谭攸宁很想问问他要是援兵迟迟不至应该怎么办,也不想改名换姓,不过张玉麟这样做无异于替他背书,日后朝廷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担关系的就是张玉麟。这是一种担当和慈爱,所以他没说什么,领命而去。
陈曦阳和断魂一路疾行,因断魂坚持先救撼山岳,回头再围剿墨文博、吴飒行的时候,扑了个空。陈曦阳望向断魂的眼神,阴鸷而愤怒,简直要生吃了他。
断魂的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厌恶,非常后悔当初竟同他联手截杀云李二人,现在又要同乘一船。而沐黎的心态又更炸裂一些,他对这两位不速之客更是恶心到了极点,哪怕他们是来救自己的,沐黎也不会承情。陈曦阳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犬,断魂是蛮王脚背上的脓疮,要不是蛮王帐下人才匮乏,他真想趁现在祭台完整把两人都提过来点天灯。
“李季安一定会来打中军的主意。”陈曦阳收起了愤怒,眼睛斜了半边看着沐黎,“军师,您晚上睡觉最好睁一只眼睛。他和墨文博不同,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也不怕天谴。要知道,他已经历过一次了,对这事有经验。”
“多承关照,谢了。”
“军师这面旗子不错,准备用来对付谁?若是对付吴飒行,那太可惜了。用在李季安身上好一点。”陈曦阳修行噬魂大法,对类似的功法和宝物感知较为敏锐,一眼就看出了这面军旗的不同凡响。
“多承指教,谢了。”
沐黎已经嫌弃到快把滚字写在脸上了,二人又怎会看不出。陈曦阳笑道,“军师何必如此见外,不如我们设个局,让李季安有去无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