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中军大帐，刘骏升拿着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庭寄，怔怔出神。
“大人，您召我？”
马洋和他同为谭德下属，但刘骏升当时已经是中军大将，而马洋只是骑兵偏将，名不见经传。兄长马玩战死之后，宋泽浩体恤马洋，才将他擢升为主将，后来随刘骏升同治河北道，任河北道行军副总管。和刘骏升相比，他多了七分热血，少了三分稳重。
刘骏升把手中的庭寄给他看。
马洋看完，表情逐渐严肃。如果刘骏升服从庭寄，应当立刻点兵。他从马场一路走来，未听闻擂鼓聚将的号令。
那他是打算不服从吗？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了。宋泽浩在位时，有将领不服从朝廷调令的，一律夷三族。御驾亲征孪鞮俊成之时，羽林卫副统领、皇后王柔汐的表哥，在面对黑压压冲来的骑兵时退了一步，被当场枭首。
马洋的心跳如鼓，扫了一眼刘骏升。
“你怎么看？”刘骏升的声音有些沙哑。
马洋给沏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刘骏升接过，轻轻啜了一口，把茶盏端在手中摩挲，显然心事很重。
“将军，”马洋迟疑了一下，“罗飞现在位于诸将之首，边军之勇冠绝天下，骑兵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和他打野战，就我们手下这帮兄弟，只怕是有去无回。”
“你的意思，我们不奉召比较好？”
“不，若是不奉召，只怕将军大祸临头。王道林这个人，若是想以雷霆手段对抗罗飞，对于不配合他的人，只怕不会留什么情面。”
最后的决心当然是刘骏升来下，但假如马洋和他一条心的话，事情就会顺利很多。
刘骏升叹了一口气，走出帐外，看着远处来往飞驰的马队。罗飞也给他来信，没有给马洋看。信中说道：
“刘公台鉴：
时逢乱世，英雄辈出，吾辈欲于洪流中觅一席之地，非才智兼备、志存高远者不能为也。今援笔而书，非为琐屑，实为共谋天下大计而来，愿公拨冗一览，细思其意。
自古英雄与时势相因，公之名声，已响彻四海，武艺超群，智谋深远，诚为当世豪杰，万民所依。吾深知，得公之助，如虎添翼，龙跃深渊，天下之势，必将因公而变。
吾所言之助，非为一己之私，乃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社稷安危计长远。乱世之中，百姓流离，苦不堪言，唯废除朝廷苛政，驱逐宋宜嘉、王道林等弄权之辈，方能还天下以太平。吾虽才疏学浅，然愿携手公等英雄，共赴国难，拯救万民于水火。
为表诚意，事成之后，愿以河东、河南两道之地，作为公辅佐之酬。此二地，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得之可图霸业，失之则国运衰微。吾愿以此重地，换公之鼎力，共谋天下，共享荣光。
吾知公非池中物，必有鸿鹄之志，不愿久居人下。然英雄相惜，志同道合，方能共创伟业。吾愿与公，如高祖之遇张良，光武之得邓禹，共绘宏图，共创辉煌。吾深信，公若肯援手，天下必将因公之名，而更加璀璨夺目。
望公深思熟虑，勿失此千载难逢之机。吾在此静候佳音，愿与公携手并进，共创不朽之业。
谨启。”
河东道不用说，已经被罗铁鑫攻破；河南道已经出兵勤王，驰援京都，已是一座空城，两万兵就能轻取。若坐拥河东道、河北道、河南道，就会形成自己与罗飞、朝廷三足鼎立的局面，并与罗飞两面威胁京都，甚至会逼迫朝廷迁都。
可这是自己想要的吗？谭德已经坐到了那个位置，结果又如何？军破身死，尸首异处。照道理来说，其实河北道行军总管的位置也轮不到自己。只不过是时势造英雄而已，也造就了今日的自己。
马洋看出了他的犹豫，说道，“将军，要不，我们采取折中的方案。”
“怎么折中？”
“我们不如响应朝廷的诏书，起兵西进。但是前锋用老弱病残，兵器、车马、粮草也不配足，行军缓慢，遇到罗飞的部队也会被全歼。损失掉这部分累赘，等我们主力赶到之时，王道林和罗飞早就打完了。”
刘骏升眼前一亮，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拍了拍马洋的肩膀，“此计可行，但粮食要拨足，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死。”
“好。”
“能凑出多少人？”
“从屯兵去召，要多少有多少。不过能紧急集合起来的，大概三五千人。”
“够了。”刘骏升道，“打草原人、打雪原人，我不会迟疑。但打自己人，我心里不舒服。就这么定了。”
“属下即办。”马洋行了一礼，正欲告退，被刘骏升拦住了。
“这种事你不要陷进去。朝廷派来的那个监军，让他去办。你召集麾下骑兵，准备出发。”
“是。”
王道林道行高深，却不似宋宜嘉那般洞悉人心。他天真的以为，凭着朝廷的一纸文书，刘骏升就会义无反顾地率兵前来。李季安也是如此，全然没有考虑这样的变故。师兄弟这样的疏忽是危险的，且不会有补救的余地。
罗飞则不然。他预估了所有的可能性，并且都有相应的预案。当他听说刘骏升奉召出兵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但罗无恒兴奋地告诉他，刘骏升的前锋尽是羸弱之兵时，他立刻命令罗铁鑫不可剿杀，只设置了诸多壁垒让刘骏升难以行军，尽量不交兵，并将战线主动向西收缩，拱手让出了河东道。那么大、那么重要的一片地，你刘骏升慢慢去占领吧。
罗铁鑫心里当然非常不乐意，士兵也一片哗然，他连发三封书信让罗飞不要放弃河东之地，罗飞皆不为所动。
三宰相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听闻刘骏升攻击顺利，捷报频传，开始收复河东失地，并进一步威胁罗飞侧翼时，还兴奋地给刘骏升请功。
但王道林觉得不正常。罗飞何许人也，怎么还会让一个后起之秀打成这个样子？他一面告诫刘骏升不要轻敌冒进，一面再三提醒杜远山，小心罗飞的偷袭。
杜远山所统陇右十万边军，原属张玉麟旧部，长年抗击西域、草原两方，对朝廷忠心耿耿，吃苦耐劳。虽然装备较差，但协同能力极强，韧性十足，擅长打持久战、拉锯战，败而不乱，经常打出漂亮的翻身仗。收到王道林警示之后，杜远山立刻收缩了兵力，将斥侯往东散出，并放飞了大量猎鹰。
最关键的一步，他派人暗中联络了致仕中的张玉麟，详细询问御敌之道。张玉麟并不相信王道林能正面击溃罗飞，所以建议和罗飞长久相持，积小胜为大胜，生生拖垮罗飞的骑兵，并给出了具体的用兵韬略。更难得的是，张玉麟分别致信自己的旧部，要求他们听从杜远山的调令，极大地鼓舞了杜远山的必胜之心。
果然，猎鹰和斥侯都出现了大量失踪，那就说明，罗飞的部队到了。
罗飞大张旗鼓南下，十三太保尽出，不代表他手上没有其他的将领，打不出其他的牌。
前来攻打陇右的主将，是罗飞的幕后军师，邱豪。邱豪年逾五十，也不是修行者，行事低调，也不在军籍之中，鲜有人知。但他城府极深，善用奇兵，多次为罗飞出谋划策，是罗飞心腹爱将，从来不舍得让他独自领军，生怕他出一点意外。
打了一辈子仗，这是邱豪第一次独自领军。罗飞把四万骑兵，十五万步军全权托付，这是罗飞压箱底的东西，相当于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
邱豪最大的难题，是罗飞为了掩人耳目，把有些名气的将领尽数带走了，导致他无将可用。他只有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自己来充当每一支部队的主将！
一人指挥十九万人，罗飞自问做不到。
天下谁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