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淮走了进来。
他坐在床边,伸手摸摸一双儿女的脸蛋儿,然后低声说道:“澜安需要人照顾,所以才想再娶的。”
周夫人含泪,欲言又止。
她不明白京淮为什么要苦苦地压抑自己,为什么不对叶妩说出当年之事,不说手臂碾碎的事,不说澜安生病的事情,若他说出来,至少一家齐齐整整,澜安也不用添个后妈。
灯光昏黄,周京淮面容柔和,他不想叶妩委屈。
她委屈了一辈子,他说过,还她自由自在的。
周夫人还想挽回,周砚礼拦住了,他低叹一声:“小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夫妇二人,悄然退场。
夜色澜静,只剩下当初的怨偶,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叶妩去浴室拧了热毛巾,给小倾城擦身子,细细擦过一遍后,又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
小倾城舒服了很多,睡得香甜。大脑袋小身体,又萌又可爱,身上还带着特有的奶香味儿,让人想抱着猛吸一口。
叶妩看着喜欢,忍不住俯身,在小倾城额头亲一口。
抬身之时,意外撞到一具结实的男性身体。
是周京淮。
叶妩一惊,男人已经搂住了她的细腰。他的面孔靠得近极了,彼此的呼吸都灼烫地缠在一起,他盯着她的眼,近乎低喃:“你接受他了?”
叶妩微微一怔,才明白过来,周京淮说的是慕九爷。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暂时没有心思。”
她挣了挣,示意他松手。
周京淮修长手指捏在她的腰间,眷恋不舍地摩挲两下,还是松开了。
叶妩知道他相亲失败,现在又被非礼,她忍不住开口:“周京淮,你真是饿了。”
男人都是禁不起激的。
她一说完,周京淮注视她的目光深邃,嗓音更是沙哑得不成样子:“那你肯不肯给?我们都是单身,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漆黑的夜,男人侵略性的目光,叫人身子一颤。
叶妩坐到沙发上,拿一本书假装翻看:“我没有这个需求。”
“是吗?”
周京淮喉结稍滚,到底没有再继续孟浪了,毕竟孩子还病着。
一整夜,叶妩都守着两个孩子,几乎没合眼。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她才忍不住眯了会儿,倏尔鼻端传来熟悉的体息,她蓦地睁开眼睛——
一张放大的俊颜,近在咫尺。
是周京淮给她盖小毯子。
周京淮俯着身子,近得鼻梁近乎相贴,他低声说:“困得不行,就去隔壁睡会儿,我守着孩子们。”
叶妩不想睡周宅的床,淡淡拒绝了。
周京淮只好作罢。
他亦没有睡,陪着叶妩和孩子们。
只有这时,他才能窥得一丝温情,假装他们还是夫妻。
……
天亮,医生确定小倾城好全了。
医生笑笑:“往后注意,少食红豆就好了。”
叶妩的心总算放下来,她知道王医生是儿科专家,亲自送人下楼,方便请教一些育儿经验,王医生为人随和,知无不言。
与医生道别,叶妩正要上楼,准备带倾城回家。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叶妩。”
叶妩转身望去——
是周京耀。
当年出事后,周京耀一直在坐牢,等他出狱叶妩在国外。
仔细算算,他们五年未见。
周京耀缓缓走近,他望着叶妩的脸蛋,虽带憔悴但仍是温婉动人,与他记忆里咄咄逼人的样子,相差甚远。
或许,他从未厌恶过她,他只是恨她没有选择自己。
但这种隐秘心思,只能深埋在心里。
她与周京淮生儿育女,注定一辈子,藕断丝连。
周京耀的嗓音,低而深沉:“这么久了,还没能当面和你道歉。阿妩,之前的事情对不住了,以后但凡有用到我的地方,直接开口别客气。”
叶妩心情复杂。
良久,她淡道:“周京耀,你这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周京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慢慢就习惯了。”
二楼,主卧室的露台。
周京淮肩披了一件薄风衣,站着安静吸烟。
轻薄烟雾,缓缓升起。
一阵清风吹来,烟雾散去,将楼下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周京淮是个成熟的男人,他能看得出周京耀眼里的意思,还有那么几分狗屁遗憾。
他未曾打扰,反正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他心中是吃味的。
现在,就连周京耀都可以对着叶妩,露出舔狗似的笑了,唯独他周京淮不可以!
……
后来,周京淮接着相亲,都没有成。
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他放不下叶妩,他一看见叶妩就心中躁动,忍不住想入非非。
秋意渐浓。
叶妩的生活稍稍稳定下来,她现在有两个孩子,心满意足感觉很幸福,不过她渐渐减少与周京淮的接触,只在接送澜安时,偶尔会打个照面。
她有听说,周京淮还在相亲,一个月看了四个。
真有精力!
叶妩没理会,她专心带孩子,散学后会带孩子们吃好吃的,再送回铂悦尊邸。周京淮几乎不加班,看得出来,他对小澜安是上心的。
周五,天空雾蒙蒙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叶妩特意提前出门,生怕堵车,四点的时候她赶到了园里,但是只有倾城在,老师说周澜安被他爸爸接走了。
叶妩一怔——
周京淮不会只接澜安、不接小倾城,她以为澜安是磕碰到了,想过去铂悦尊邸看看。
坐到车子里,小倾城一直闷闷的,等到叶妩要发动车子,小家伙才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什么叫免疫系统疾病?”
叶妩掉头看着小倾城:“谁告诉你的?”
小倾城的小脸蛋,带着几分沮丧,她咬着红润的小嘴说:“今天下午周澜安流鼻血了。爸爸赶过来带澜安去医院,他和老师悄悄说的,我躲在一旁偷偷听的。”
小倾城快要哭了:“老师说,周澜安再严重,就要休学了。”
叶妩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但她还保有一分理智,不能吓到倾城,于是她挤出一抹微笑:“不会的,澜安不会有事的,澜安有爸爸保护,不会有事。”
小倾城半信半疑。
叶妩先将小倾城送回家里,陈太太看她神情知道出事儿了,正想追问——
叶妩轻轻摇头:“我去一趟医院。”
说完,她撑着黑伞走出别墅。
坐到车里,她直接拨了电话给周京淮,等手机接通了,她哑声问他:“周京淮,澜安在哪里?他在哪里?”
不等周京淮发声,
叶妩声音,陡然激烈了几分:“周京淮你还准备瞒我多久,还准备瞒我多少事情?现在,我想知道澜安在哪里,我想知道我的儿子在哪里!”
秋雨缠绵,细密打在挡风玻璃上。
叮咚,叮呼…
手机那头,传来周京淮哑透了的声音:“华济医院。”
……
周末堵车,一路红灯。
叶妩赶到医院,将近七点了。
她走进儿童病房区时,感觉四周都是魑魅魍魉,这种阴森可怕的感觉,已经几年不曾有过了。
VIp病房,宽敞明亮。
小澜安睡在乳白色的床上,小脸微微苍白,小手放在枕侧握得紧紧的。
叶妩缓缓走到小床前,她半蹲下身子握住澜安的手,小小的手掌背后,有着打点滴的针孔,若是仔细地看,其实有不少陈旧的针孔。
可是,她一直没有发现。
她算什么妈妈!
叶妩掉下了眼泪,但是她很快就擦掉了,这个时候她不能哭泣,万一澜安醒了看见害怕怎么办?
她一直看着澜安,一直苦苦压抑着。
许久,她才轻轻起身,走向了周京淮。
他站在落地窗前,面容写满了痛楚,而他的背后,是秋雨缠绵,是整个黑夜的潮湿。
两人靠得很近,叶妩需要仰头才能看他——
周京淮面容深刻。
蓦地,叶妩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打完,叶妩全身都在颤抖,澜安是她的命啊。
她恨极了周京淮,她用压抑至极的嗓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我?你再婚是为了脐带血吗?可是非同父同母能用的机率只有一半,万一不配型呢?你让澜安怎么办?你要让他在绝望中等吗?”
周京淮眸子,比夜色浓稠。
半晌,他喉结轻滚两下:“真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原因。”
说完他盯着她的眼,慢慢地除下了黑色皮手套,将衬衣扣子解开,他把一条残败的手臂完全展示在叶妩面前,那块块血肉堆叠起来的手臂,残败丑陋,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平滑的,看着触目惊心。
周京淮轻轻抬了下,自嘲道——
“它甚至不能正常使用。”
“叶妩,这样的周京淮凭什么叫你生孩子,凭什么让你陪我耗尽一生一世?我不是不想救澜安,我是更加愧对你,若是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条命,换澜安一条命。”
……
叶妩仍在震惊之中。
良久,她伸出手,颤抖着碰触那丑陋的伤痕,脑海里蓦地滑过一些破碎的记忆。
高速路上,黑色车子,她与小倾城坐在后面。
车祸的瞬间,她晕了过去。
叶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那次车祸吗?”
周京淮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手臂,将叶妩轻轻地揽入怀里。
一直到现在,一直过了三年,他终于能拥着她体会劫后余生的感觉,终于能体会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才终于释放掉那年的恐惧。
周京淮不轻易落泪,此时,眼角有着泪光。
叶妩脸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紧贴着男人胸膛,她的手里紧攒着那条残败的手臂,她心情潮湿、复杂得无法形容。
这一刻,爱恨交织缠绵。
叶妩终是控制不了,她的脸紧紧埋在他的怀里,她的手掌握成拳用力地砸着他的心口,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话——
“周京淮,我恨你!”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恨下去?”
“最恨最恨的人,就是你!”
……
叶妩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最后竟是语不能言。
十余年的爱恨,几年婚姻,全部的纠缠全都化为了——
淋漓尽致的爱!
淋漓尽致的恨!
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个人能让周京淮这般让她爱过又深深恨过,就连风轻云淡他也不允许,他就那样霸道地又闯进她的生活中。
她想逃离,却是枉然。
也只有周京淮,能让她的心,死灰复燃。
不管是爱,或者是恨!
……
落地窗外,雨势渐小,树枝在黑夜里透亮。
相拥的男女,终于分隔开来。
叶妩一步步退开,一步步离开周京淮的身边,她慢慢地抬眼,她的眼睛里还残存着泪水,但是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就像是当年她答应求婚那般。
她说:“周京淮,我们要个孩子!”
她说:“我们做试管。”
她知道做试管很痛苦,她知道生产有风险,但是澜安是她的骨肉,是她怀胎生下的崽崽,她已经错过了太多,为了澜安,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生产之痛算什么?
为了澜安,她什么都愿意的啊!
周京淮眸色深沉,才想说话,又挨叶妩一耳光。
她全身还在颤抖,她盯着他的脸,哭着骂:“周京淮你真是个王八蛋!”
她压抑又压抑:“我会搬到铂悦尊邸居住,至于什么时候搬走,等孩子好了再说!我没有原谅你,我只是为了澜安。”
明明理不清,却要再怀一个孩子。
叶妩哪能不恨?
可是她闭上眼睛,是周京淮一条残败的手臂,触目惊心。
……
门外,周夫人提着保温桶,捂嘴落泪。
终于等到这一天。
终于,她能够有机会赎罪,京淮还有机会得到幸福,天知道她多怕京淮把自己的一生给交代了,误了自己,又误了人家女孩子。
周夫人想避开,但是孩子们要吃饭啊,她擦擦眼泪,敲门而入——
病房里,周京淮衣裳敞着,叶妩仍掉着泪。
周夫人就这么水灵灵地进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周夫人佯装无事,老脸不红。
她一边打开保温桶,很是温柔地说道:“幸好厨房多做了几个菜,阿妩去洗洗脸,过来吃饭了,别饿着身子。”
周夫人说着,情不自禁哽咽了。
她想将过去不曾给阿妩的温柔,全部弥补给她,当她是女儿——
关心她,厚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