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来说一说宋朝此次攻伐南汉的宋军主帅潘美。
这个人非常的有名,简单用大名鼎鼎四个字都不足以镇得住他的名气,中国人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卫青、霍去病、李靖是谁,但一定知道他是谁,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潘仁美。
很抱歉,必须得说一句,在那部感天动地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教育题材的小说《杨家将》里,潘仁美与杨业一家的那些诸多的所谓不共戴天之事纯粹就是一个对真实历史毫不负责任的没节操的秀才所杜撰出来的。这个伟大的叫做熊大木的明朝“文学家”得亏是出生得晚,如果早一点出生估计很有可能被洪武大帝朱元璋先生用大耳光抽死。
为啥老朱要抽他?因为在老朱眼里潘美是宋朝的开国和立国功臣,是整个民族的骄傲,而且他还把潘美的牌位放进了帝王庙以供他的子孙世代祭祀。与潘美同享祭祀的除了尧舜禹汤、刘邦、刘秀、李世民等帝王,另外还有这些帝王当政时期的名臣良将,比如张良、萧何、房玄龄、杜如晦、李靖、诸葛亮、郭子仪、韩世忠、岳飞。在嫉恶如仇的老朱那里,潘美是能够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的。
关于这件事,我会在杨业为国殉难的时候再细说,现在暂且不说。
潘美,字仲询,河北大名府人。二十五岁加入了后周军队,他的起点很高,因为他跟的人非同寻常,这个人就是时任后周开封府尹兼晋王的柴荣,他当时是柴荣的侍从官。柴荣继位之后,潘美成了柴荣的宫廷供奉官。在决定柴荣和后周命运的高平之战中,潘美因功获得升迁出任陕州监军。
赵匡胤在陈桥驿兵变之后黄袍加身,潘美奉命进入京城向后周朝廷传谕改朝换代之事。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件找死的事,甚至会死得特别难看,但他就是去了,而且还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赵匡胤进入开封之后在宫廷中找到了柴荣的幼子,他询问手边的一帮拥戴功臣该如何处置,赵普直言宜除之,众人皆默然。潘美闻言不语,只是转身低头以手掐柱。赵匡胤问他这事该怎么办,潘美回答:“臣与陛下此前皆为世宗皇帝臣子,今天如劝陛下杀其子则有负先帝,如进言不杀其子则恐陛下疑我,遂不敢言。”
赵匡胤闻言亦甚感叹,他遂令潘美领养此子并直言道:“世宗之子不能做你的儿子,只能做你的侄子。”
据传,此幼子即为潘惟吉。这件事在正史里没有记载,而这事也不可能记在正史里,至于其真实性有多高真的很难说。不过,潘惟吉的身世确实是个谜。
大宋初立,原后周的诸多镇守一方的将领多有对赵匡胤不服之人,这其中尤以曾经担任过禁军步军都指挥使且如今驻兵陕州的袁彦为甚。袁彦性情残暴刚烈且之前与赵匡胤之间有过龃龉,听说他在其境内秣马厉兵,赵匡胤甚是担忧,于是他派潘美前去招抚袁彦。潘美单骑入营,然后对袁彦晓以利害,一阵嘴上功夫使完,袁彦最后亲自跟着潘美前往开封向赵匡胤表示臣服。
随后,潘美又跟随赵匡胤前往扬州讨伐后周第一猛将李重进的叛乱,战后潘美留任当地镇抚一方。在宋朝收取南楚之后,潘美又被派往湖南出任潭州(今湖南长沙)防御使,他也就此顶在了宋朝和南汉的前沿阵地上。他既要发展地方经济,还得去“团结”那些躲在山沟里但又总是喜欢出来抢几口锅或牵几头牛甚至是屠几个村的蛮族兄弟,另外还要时不时地收拾一下南汉。因为这时候的宋朝正在全力图谋后蜀,所以南汉的那个痴迷于开车的小皇帝刘鋹觉得可以趁机偷个鸡,但无一例外地被潘美一顿胖揍而回。
关于潘美这个人,我在后面还会提到,甚至是着重地提到,但现在只说他负责指挥的攻伐南汉之战。
到了公元970年这年,潘美已经是四十五岁了。结合上面他的这些履历来看,这个人绝对是一个智勇双全之人,但老实说,作为一名将军,他的战功并不显眼。相比那些在北方边境上经常跟辽国人挥刀子砍人的宋朝边关战将,再相比王全斌、李继勋、李处耘、慕容延钊甚至是曹彬这些参与了北宋初期灭国军事行动的将军们,潘美在这些名字里面确实显得并不耀眼。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而当机遇来临之时,那些早有准备的人也总是从来都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潘美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到底是谁,而事实也证明当他这一生盖棺定论的时候,他的声名远远地超过了与他同时代的绝大多数战将。
前面提到过公元964年宋朝与南汉的郴州之战,正是这一战让赵匡胤从俘虏口中得知了南汉国内以及宫廷之类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情况,也让他说出了那句着名的战争宣言——吾必当救此一方黎民!
郴州之战结束后,潘美本欲扩大战果,但有两个现实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第一,南汉国内拥甲之士近二十万,这几乎跟整个宋军的数量持平,而他却只是宋朝边关的一方防御使。第二,郴州之战结束后南汉上层集体清醒,他们开始全境紧急动员进行备战。眼看一个秀色可餐的黄花闺女瞬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悍妇,潘美也只得作罢。
这里面要提到南汉的一个人,他叫邵廷绢。早在宋朝初建并开始向四周用兵之时,邵廷绢就敏锐地觉察到世界要变天了。他向刘鋹建言:“我们承平日久荒于军事,如今中原真命天子已现,我们应该整军精武以备不测,同时也应该派遣使者跟宋朝通好。”
刘鋹这时候就是个二十几岁的色鬼小青年,对于邵廷绢的这份远见和建议,他只是当做一个屁给听了,根本不予理会。他很忙,忙着开车,忙着给官员们送辟邪剑谱。
说到辟邪剑谱,邵廷廷这时候的头衔是南汉内常侍,也就是宦官。查阅关于邵廷绢的资料,在说到他时给他头上冠注的标签都是南汉名将,有些说他是行伍出身,有些民间传说里还提到过他的妻子。很遗憾,受制于自身条件和资源,我没有在官方史书里看到他有妻室的记载。
其实,我的疑问就是这个邵廷绢是不是在刘鋹继位以后的那场武林大会里被切了某个重要部位?或者说,他本就是太监出身而非出身行伍?《新五代史》在说到有关于刘鋹当政时的阉割运动时有过这样的一段记载:遂委其政于宦者龚澄枢、陈延寿等,至其群臣有欲用者皆阉然后用。
照此说法,南汉所有的官员都得阉割。我不确定这种政策当时仅限于南汉的都城还是全南汉境内通用,也不确定这是否也通用于所有的武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只能说一句:如此南汉怎能不亡?如此刘鋹简直是天字号脑残青年!
当潘美在公元964年攻陷郴州之后,刘鋹这才想起邵廷绢之前的话,于是他立即任命邵廷绢为招讨使,领军屯于洸口抵御宋军。邵廷绢到任之后一面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一面大量招募勇武之士日夜操练准备御敌。对于这个对手,潘美给予了充分的重视,他暂时放弃了直接进军的想法,转而想办法智取。
在此之后,关于邵廷绢拥兵谋反的言语便传进了南汉的宫廷。由于宋军此后没再对南汉用兵,刘鋹这个二货觉得自己就此安全了,邵廷绢在他眼里也再没有了多大利用的价值:李煜和孟昶哪个不比我有钱不比我肥?赵匡胤就算是要收拾人也要先收拾他们吧?我现在紧张个啥?这个邵廷绢,我就说你怎么招那么多兵,原来是别有用心。你要谋反是吧?那好,你去死吧!”
公元965年7月,刘鋹下发了一道诏书要赐死邵廷绢。在使臣前去宣读诏书的时候,军营里的人已经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这些士兵聚集在一起向使者高喊冤枉,他们请求朝廷查清事实,然而,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尤其是这个人又是个毫无谋反之心的“忠臣”。况且,和平申诉就能让那些狐假虎威色厉内荏之人感到恐惧吗?不会,你没有选择拔刀相向只是用这种在他们看来无比懦弱的方式进行抗议的时候只会让他们更加的嚣张,这种人只有鲜血和刀枪才能让他们现出原形。最终,邵廷绢死在了他所忠于的皇帝和国家手里。
我不想说刘鋹这是在自毁万里长城,也不想说邵廷绢就足以和檀道济相提并论,但面对宋朝这个在北方边境一直虎视眈眈的强敌,刘鋹这样做无疑就是宋朝的一个非常合格的地下工作者。
公元968年3月,反间计的下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南汉的第一战将潘崇彻。这个潘崇彻之前那可叫一个猛不可挡,他脚踢南楚拳打南唐着实生猛,如果潘美是忌惮邵廷绢的智,那在潘崇彻这里就是忌惮他的勇。如同除去邵廷绢所用的计策一样,潘美如法炮制再使潘崇彻又陷入了谋反的流言之中。不曾想到的是,刘鋹居然再次中计,他命宦官郭崇岳前去查探潘崇彻的虚实并对自己的这个亲信太监嘱咐道:“一旦坐实潘崇彻有不轨之心就便把他就地正法!”
潘崇彻这时候是南汉的西北面招讨使,驻军桂州(今广西桂林),他所防御和戒备的就是驻军湖南的潘美。对于朝廷使者的到来,潘崇彻是知道其要来干什么的,因为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其实也早就有所耳闻。当郭崇岳到了桂州这地方之后,潘崇彻特意带着一帮衣甲鲜明的精壮之士前去迎接他。面对此情此景,郭崇岳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盛大的欢迎仪式还是蓄意的武装示威,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潘崇彻此举给着实吓得不轻:刘鋹你别开玩笑了,你叫我杀潘崇彻,我看这架势他能不把我给杀了就不错了。
回到广州之后,郭崇岳向刘鋹汇报工作:“潘崇彻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沉迷于歌舞,他根本就不干正事,手下的大兵他也不管,反正我看他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要搞事的样子。”
刘鋹这边还在继续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处理潘崇彻,可那边潘崇彻却坐不住了。为了自证清白,他把兵留在了桂州,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广州面见刘鋹:“皇上,有人不是说我谋反吗?我现在一个人来了,你要怎么处理我随你的便。”
面对潘崇彻的这个举动,刘鋹也是有点始料不及,但他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我可以不杀你,但你以后也别再带兵了,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老实做人吧!”
就这样,南汉对宋朝最有威胁的两员“战将”不费宋朝一枪一箭就给“消灭”了。我们并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可以表明邵廷绢和潘崇彻的遭遇就是潘美背后搞的鬼,但这背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整天待在边境上琢磨着怎么攻取南汉的潘美,参考他之前以及往后的种种所为,这两件事很像他的行事风格:不和对手一味地比拼蛮力,但在需要使用蛮力的时候既凶狠又诡谲。
也不知道看到这里会不会有人想起赵构冤杀岳飞以及罢去韩世忠兵权之事。在性质上而言,赵构和刘鋹所做之事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没天理的是,赵构竟然得以颐养天年并活了八十多岁,相比起来,未到不惑之年就驾鹤西去的刘鋹同志实在是很郁闷。
在刘鋹冷藏了潘崇彻之后,南汉军队的战斗力和军心士气以及边关的武备都呈直线下降。在宋朝聚集重兵正式向南汉进攻之时,南汉的国防可谓是凋敝不堪。
一个国家领军御敌的将军们都是一群伪爷们儿,这也实在是古今中外未有之奇观异象。倒不是说公公们打仗就一定会拉稀,比如宋朝的宦官将军秦翰和李宪在战场上的表现比好多纯爷们儿还要像个纯爷们儿,但整个国家的武装力量都由公公们来统管就不能不说它已经末日将近了。
翻开地图:桂州(广西桂林)、贺州以及韶关是南汉防御宋朝进攻的三座重镇,这三座城池大体上呈一个倒立的等腰三角形。韶关不用说,它离宋军的前哨基地郴州最近,也是北汉的首都广州在北方的门户,堪称防务体系里的重中之重,那自然这里的兵力和防御工事都是最为强悍的。宋军的主将如果是党进之类的猛人,估计南下的首选目标就是韶关,然后一路南下攻取广州,但很可惜潘美不是党进,因此韶关被他从首要攻击目标中排除。
贺州位于这个倒置等腰三角形防御体系的顶点位置,也是三者中距离南汉都城广州最近的那个战略要点。从理论上来说,直取贺州可以让潘美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灭亡南汉的战略目标。问题在于,如果宋军稍微在贺州受阻,那么桂州的南汉驻军就可以经过水道顺江而下进入富州(今广西昭平县),然后登陆驰援贺州。另外,如果有必要的话,驻守韶关的南汉军队也可以经由陆路支援贺州。在此之外,地处贺州之南的梧州甚至是广州也可以经过水道直接进入贺州境内。可以说,如果宋军把攻击的重点放在贺州,那么很有可能迅速形成四面受困的境地,所以这里也不是宋军理想的攻击点。
那么,如此一来似乎就只剩下桂州了?如果潘美真的舍近取远把首选的攻击点锁定在三座城池里离他最远的桂州,那么估计南汉的大兵们会把大牙给笑掉,这样做搞不好他们还没走到桂州城下就会被南汉军队把他们在郴州的老窝给端了。这种事刘鋹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要知道几年前他就敢时不时地去踹潘美的屁股。
那么宋军此次南征的第一站究竟在哪儿呢?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潘美把这个地方选在了富州。
为什么会是富州?这个地方处在桂州和贺州的中间,潘美难道是想避开这两座军事重镇继而长驱直入顺势南下直接去掏刘鋹的老窝广州?这样的话他可就成了孤军深入之势,即便他能到广州,可到时候南汉北方三镇的守军回师,再配合广州附近的军队来个南北夹击,那宋军估计也就彻底交代在了岭南。
不管怎样,潘美最终还是将大军南征的第一仗选在了在富州城下。此战,宋军在野战之中大败南汉守军万余人,而且随后几乎是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取了富州城。就在很多人都以为潘美会趁势经水路漂流而下直取梧州进而再飘到广州直接去找刘鋹单挑之时,宋军突然使出颇为诡谲的一招,他们放弃走水路南下攻取梧州,而是突然挥师东进。
再一次发问:为什么宋军南征的第一站会是富州?其实答案很简单,就因为富州有水道,而且它正好卡在了北面的桂州和南面的梧州中间,拿下这里可北阻桂州南扼梧州并对贺州形成战略威慑,如此可谓是一石三鸟。潘美这一招就犹如同时卡住了桂州、梧州和贺州的脖子,占据了这里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攻打贺州。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其实高看南汉了,贺州被围之后只有梧州方向来了援军,桂州方向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而韶关的大兵更是稳如磐石地待在原地看戏。
宋军放弃南下转而东进让位于富州以南的梧州守将伍彦柔长出了一口大气,不过这下贺州的刺史大人陈守忠可就瞬间头大并开始抓狂了。当宋军抵达贺州西面的白霞(今广西钟山县境内)时,陈守忠这才彻底放弃侥幸心理并完全清醒了过来:原来宋军的下一个目标果然是贺州!
陈守忠立马叫人将此事急报朝廷并请求增援。消息传入广州,南汉朝野随之震恐。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等人面面相觑,这帮公卿大臣(公公)全都瞬间哗然失色。
俗话说得好,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值此国家危难时刻还是得看大领导表现才行,刘鋹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南汉的第一权臣龚澄枢公公:“爱卿啊,麻烦你去贺州走一趟呗!你代朕去看望一下贺州的将士们,就说朕很想念他们,希望他们能够保家卫国、英勇作战、打退宋军!”
要说龚澄枢大人虽然是个资深太监,可这时候的他还是表现得很爷们儿。他二话没说,操起小木舟就向着贺州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