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
街上车流渐少,路人几乎绝迹。
刘简之小心翼翼的驾驶汽车,朝前驶去。
汽车大灯的光束,照着街道宽阔的黑色路面、两边堆放的积雪和偶尔走过的几个行人。
特工组所有的人都一一见过了,刘简之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渐渐安下心来。
现在,刘简之要做的,就是设法将炸弹放进采访直播室。保证炸弹爆炸,演讲团的几个魔鬼就能被炸弹炸成肉碎。
至于自己,无所谓了。
汽车驶过一个临时检查站,刘简之慢慢把车停下。
武田泰一走到车门边,刘简之摇下车窗。
“又出了什么事,武田少尉?”刘简之问。
“什么事也没有。”武田泰一笑着说,“您别惹出什么事就行。”
“我能惹出什么事?每次有事都是高桥中佐召唤我跟随报道。”刘简之说。
“高桥中佐怎么样了?”武田泰一问。
“高桥太太和我太太一起在照顾他。能不能醒,就看今晚了。”刘简之说。
“放行!”武田泰一朝几个宪兵喊道。
刘简之关上车窗,把车开过检查站。
演讲团明天才有活动,宪兵司令部提前二十个小时警戒。看来,日本人也已经开始全力应对特工组了。
刘简之驾车拐了一个弯,在离广播电台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下。刘简之下了车,回头望了望,然后朝广播电台门口走去。
东京广播电台的铁栅门已经关闭,刘简之走向旁边的传达室,把耳朵贴在传达室的小窗上听了听。
屋子里传出轻微的呼噜声。
刘简之走到铁栅门边,立定跳起,双手攀住铁栅门的上沿,一用劲翻过铁栅门,跳进院子。
刚一落地,一片亮光便照在刘简之身上。
真不是好兆头。
刘简之转头一望,传达室的门已经打开,大森的黑影站在门口。灯光正是从大森的身后射过来的。
“原来是佐藤主任。”大森滑稽地向刘简之鞠了一躬,用一种热情而又带点警告意味的口吻说。
“大森君,我以为你睡着了呢,不想惊动您,实在是不好意思!”刘简之说。
“对不起,我刚才眯着了一会儿。”大森说,“您还会出来吗?”
“我赶写一篇稿子,最多30分钟。”刘简之说。
“您出来时叫我,别再……”
“好的好的。”刘简之说,“绝不再次翻越。”
大森关上传达室的门,院子里顿时暗淡下来。
刘简之朝马路外瞥了一眼,走进了办公楼。推开新闻部的门一看,夜班编辑吉泽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吉泽君,今晚你值班?”刘简之走进屋子问。
“是啊,今晚轮我值夜班。佐藤君,你怎么来了?”吉泽问。
“我来赶写一篇稿子。”刘简之说。
刘简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拿出纸笔,开始写着什么,眼睛却瞟向吉泽。
吉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吉泽君,你去编辑休息室睡一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好的,谢谢。”吉泽说。
吉泽打着哈欠,打开编辑休息室的门,走了进去。
刘简之摊开稿纸写起稿件来。
没多久,刘简之便听见侧屋传来吉泽的鼾声。
刘简之放下笔,蹑手蹑脚地走到编辑休息室门前,轻轻把门推开。
吉泽已经熟睡。
刘简之轻轻合上门,走出新闻部办公室。然后沿着走廊,走到一个挂有“直播室”牌子的门前站住。
刘简之回头看了看,然后打开门锁,走了进去,回身把门掩上,借着走廊上的亮光,走向屋子中间的直播台。
长方形的直播台上,放着几个麦克风。麦克风的连线,连进直播台面上的小孔。直播台面下,是用木板围成的圆柱。
刘简之把麦克风的线拉长,用劲移开直播台的台面,跳进木板围成的圆柱。
黑暗中,刘简之蹲下身子,从衣袋里取出两颗炸弹、一截细铁丝和一大块胶布,将炸弹粘在圆柱的台面背后,用小钉钉紧。再用起子在靠主持人就坐方向的圆柱与台面的结合处,戳开一道细缝,将一根细铁丝一头连上炸弹的拉环,一头做成一个小挂钩,从戳开的细缝里伸出来。
做完这一切,刘简之从圆柱里爬出来,扶正直播台的台面,再把几个麦克风原样放好。
刘简之尝试坐在主持人的位置上,用手轻轻拉了拉小挂钩,然后悄悄走出直播间。
回到新闻部,吉泽还打着呼噜。刘简之也不叫醒吉泽,坐在办公桌边,继续写稿。
十分钟以后,吉泽终于醒了过来,看看手表,连忙爬起,推门走出编辑休息室。
“实在对不起,佐藤主任,我睡过头了。”记者说。
“没关系。”刘简之说。
刘简之将一份稿件递给吉泽。“这份稿子,明天一早交给美由纪小姐。告诉他,明早我可能会来得晚一点。”
“好的。”吉泽说。
刘简之收起桌上的纸笔,趁吉泽不注意,从桌子上拿起几个回形针,藏入衣袋里。
“辛苦你了,吉泽君。晚安!”刘简之走了出去。
孟诗鹤在宋春萍的催促下早早回到家,刘简之却迟迟没有回来。尽管孟诗鹤觉得宋春萍催促她回家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往下深想。
她洗了个澡,披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顺手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里响起了一种古怪的日本音乐。
孟诗鹤又调整波段,转到一个上海租界的中文台。
……杉木水桶来放下,桑树扁担靠井边,靠井边。家中未带麻绳索,解开丝带系桶环,奴家的小情哥。玉莲忙汲头桶水,累的玉莲两手酸,两手酸……
“我回来了。”楼下传来了刘简之的声音。
孟诗鹤把声音拧得小一点。
刘简之走了进来。
“你在听黄梅戏?是不是……想家了?”刘简之问。
“四年没见过我妈妈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孟诗鹤说,“我快顶不住了。”
“是啊,四年了。总共递了几份情报,杀了几个日军小芝麻官。战绩平平,白费光阴,真是此生有憾啦!”刘简之说。
“别发感慨了,你吃过了吗?”孟诗鹤问。
“在程振奇那儿吃了一点。”刘简之说。
“程振奇没出什么事儿吧?”孟诗鹤问。
“没有。去代表你夸奖了他一番。”刘简之说。
“程振奇的表现,比预料的还要好。”孟诗鹤说。
“我要他以后听你指挥。”刘简之说。
“听我指挥?”孟诗鹤问道:“你什么意思呀?”
“你发展他加入的,归你们共产党。”刘简之说。
“刘简之,你又来了!”孟诗鹤说,“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刘简之走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坐在镜子前,刮了刮胡子。
“简之,你去过重庆吗?”孟诗鹤问。
“去过一次。”刘简之说。
“听说四川那边的人都爱吃麻辣?”孟诗鹤问。“我父母如果到了重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适应。”
“我在重庆吃过一种麻辣烫。”刘简之说,“重庆的麻辣烫店真的是遍及大街小巷,这麻辣烫呢,看起来娇嫩欲滴,闻起来浓香四溢,尝起来呢,那更是辣气爽烈,让你欲罢不能,意犹未尽。”
“你向我推销麻辣烫呢?我父亲胃不好,我担心他会受不了。”孟诗鹤说。
“慢慢就会习惯的,”刘简之说,“将来,你们一定会打回南京去的。”
“你怎么又是你们你们的?”孟诗鹤说。“不准再说你们我们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回了电台一趟。给明天下午的“英雄演讲团”采访直播做了一点准备。”刘简之说。
“为他们做什么准备?应该破坏电源,让直播搞不成!”孟诗鹤说。
刘简之笑笑说,“不早了,早点睡吧。”
孟诗鹤褪下浴巾,钻进被子里。
刘简之在孟诗鹤身边躺下,搂住孟诗鹤。
孟诗鹤转过身子,面对着刘简之。
刘简之说:“诗鹤,要是我突然……”
孟诗鹤笑着问:“突然想要孩子?”
刘简之说:“假如我哪天突然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孟诗鹤翻身坐了起来,两眼盯着刘简之。
“刘简之,你想做什么?”孟诗鹤问。
“完成使命。”刘简之说。
“在我没做好准备之前,你不能不在了!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呢。”孟诗鹤说。
刘简之问:“万一呢?”
孟诗鹤说:“不能有这个万一!你是不是……”
刘简之说:“好了,睡吧!我只是随便问问。”
孟诗鹤说:“你答应我!你不能不在了!”
刘简之说:“好,我答应。”
孟诗鹤躺了下来,紧紧偎着刘简之。
“你现在可以侵犯我了。”孟诗鹤娇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