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西大军征兵的任务自完成之后,分别从六路开拔集结枞至县城,再从枞至往兖州去。
康允泽跟着的这路军采用“五五制”,五个丁组成一个伍,五个伍组成一个两,四个两组成一个卒,五个卒组成一个营,五个营组成一路。
他们这路军还负责押运部分辎重,行军速度并不算快。在前头开道的是粮草,中间的是银钱,最后头跟着的一排打车拉的则是甲具箭矢,盖着厚厚的油布,在泥土地上留下一连串深刻的车辙。
从河杶行过梅山,没了峰岭阻挡西北的狂风,温度骤降。不少新兵带得衣服不够厚实,冷风一激,头疼脑热都是寻常之事。
为了赶路,中午时分皆不生火做饭,只吃些冷冰冰的饭食,连口热水也难喝上。便是晚间安营扎寨,也多食干粮果腹,不少新丁都暗自叫苦,吐槽嘴里简直要淡出个鸟来。
康允泽跟在伍水长的身边,那粗糙汉子见康允泽白日里脚程跟得紧,吃饭时也不多抱怨,心中高看他几分。
这日终于绕过了重重山岭,依稀可见人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军中的气氛也不似往日严肃。
等到县中,得了管带的允许,士兵也是可以进城的。不少人都希冀几日后到枞阳县城之后能入城松快松快。
日头落下,大军在树林外空旷一处停下休整,今夜便是要夜宿此处了,大家都撤下行囊坐在地上歇息进食。
康允泽注意到前边小河对岸有一家平房,挑出一根幌子。
不多时前头其他营中果然有人近前,房子里走出个老汉,指了指墙角边的酒坛,接过来人手里的银钱后抱了个坛子塞给来人。
康允泽见状也上前同那老汉交涉,除了一坛子酒水,又买了一刀卤肉把东西提了回去。
天已擦黑,营地里四处拢了火堆,一棵大树下伍水长同几人围坐在一火堆旁。康允泽提着东西过去,摆在地上:“见有人买酒水,我也买了些。天寒地冻,大家都喝一口,好歹暖暖身子。”
伍水长早看出康允泽是个富户,那脚上的靴子都比他们的厚几寸,他没动手拿酒,却开口道:“怎好意思让你个小子破费。”
康允泽听他嘴上拒绝,那语气却并不坚定,只微笑着将酒坛的盖子揭了,又把包了卤肉的牛皮纸掀开:“头一回行军,若不是得几位大哥照顾,怕是连梅山都走不过,大家一起吃喝算什么破费?”
他说得这般自然,又将酒坛递到了伍水长的手边,被火堆燎得温热的酒水味道不浓,却在这寒冬天里勾得人胃里头馋虫直钻。还有那卤肉色泽红润,又浇了汤汁,比起干巴巴的饼子不知多出多少滋味。
伍水长听了这话,也不再多说,接过酒坛闷头就是一口。
那老汉酿的酒并不烈,但素了这么多日,比起凉水,这酒算得上是琼浆玉露了。
伍水长打了个酒嗝,将坛子递给旁边的萧二格,两人饮了皆道一声痛快。
征兵那日伍水长就看中康允泽少年气概,半个多月相处下来,竟是越看越顺眼了。他捏着酒坛口,往康允泽面前一放:“来,你也喝一口。”
康允泽也不推拒,就手喝了一口,热酒入喉,呛得他面红身热,连连咳嗽几声。国公府里人人都是端了酒杯饮酒,哪有这样直接牛饮的?
“哈哈,这酒淡如水,康老弟也能呛着。”萧二格呵呵一笑,抹了嘴边漏出的酒水,又夹了一块卤肉。
伍水长眯着眼睛,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直觉让他开口:“康老弟入营那日填的年纪是十七,怕是多添了几岁吧。”
康允泽知道参军入伍的,多有在年岁上作假的,军中盘查得也并不严格。眼下伍营长在此刻提出,气氛正酣,分明不是问罪,他也不否认,坦率道:“让营长看出来了。”
伍水长见他直接认下,倒是有些意外,他仔细瞧了康允泽两眼,续道:“康兄弟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少年人一时意气,还是不要冲动得好。”
伍水长自认看出康允泽是和家里闹了矛盾,才赌气进了军营。不然以他一身华服,举手投足皆不同那些贩夫走卒,怎么会到这兵营里来做一个新丁?
自然也不会有那权贵家将族中子弟送来他们这支军队刷军功,他们要去的是兖州,面对的是西狄人,是要拼刺刀,会丧命的!
伍水长见他年纪还轻,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又饮了一口酒,低声缓缓道:“我虽只是个营长,但手里还有两分权,从名册上划去那么一两个名字,倒也不是难事。不过到了枞至,大军一汇合,再要动作就有些困难了。”
康允泽闻言一愣,他听明白了伍水长的意思,这是怕自己少年气盛,冲动之下入了兵营,等到兖州后悔不及,要提前给自己一条生路。
他没想到伍水长和自己不过点头之交,竟会思虑至此。他心中激荡,若自己如伍水长想得一样,是个鲁莽不知天高的孩子,还真要谢他救自己一次。
可他不是。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伍营长可是怕我少年人不晓事,拿参军当儿戏?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放心,我康允泽去兖州只为建功立业,斩杀西狄人于马下,必不会当个逃兵!”
“好!”萧二格是性情中人,听康允泽说得激荡胸怀,举了酒坛大喝一声,“康兄弟小小年纪说出的话让老萧我都钦佩!”
伍水长也未料到他有此等胸襟,锐利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放心,你有这般胆气,立功的机会有的是。”
聊了许久,三人才各自散去。
康允泽裹了毯子睡在营里,冰冷的风顺着营房的缝隙钻进来,他却无半点悔意。每近兖州一步,他就觉得离目标更进一步。
夜晚旷野里的星星闪烁如萤,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