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幻梦,
在永恒的盛夏五点钟。”
——魏仪的梦境——
上课铃响。
我深吸了一口气,怀抱着单纯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猛然扎进时间海里。
汹涌的波涛淹没魂灵的一瞬间,万籁俱寂。摸索着探下身去,双手触及的地方,时间静止的所在。
睁开眼,在那时间截点里——
唯有我,和静止的一切。
呆坐了半天,我站起身来,穿过固化的音波和凝重的气氛,绕过那道无法击破的墙壁,来到她面前。
我轻轻触碰她的肩膀。
“苏,”在她的目光聚焦到我身上之前,我吐出那句编织了许久的话,“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她迟疑了片刻,灵动的眼忽闪了两下,问道:“什么?”
“第一,与我一起,享受这个静止的梦境;第二,从我的认知范围内离开,一切回归原本。”我向后退了一步,保持平日那呆滞的面部表情——大概不会表露出任何情感吧。
她四下里望了望,站起身来试着走动。“真的什么都静止了!”苏艾站在她的好友面前,正对着那人认真听课的面容,问我道,“怎么做到的?”
我没有回答,等待着她的回复。
“嗯……好吧,虽然我记不太清你是谁了。”苏艾转过脸来看着我,脸上挤出一些笑容。
我照旧没有说话,转身走出那间教室。我原是打算说些什么的,比如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说明现在的状况,至少寒暄两句——可话到嘴边,朦朦胧地又在她注视下消散了。好像薛定谔的猫似的,在我而言有的,在她看来又是无的。
苏艾跟上来,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像体育课迟到的孩子一样,慢悠悠地走出教学楼的阴影。我作出一副内心忧虑的姿态,眼角的余光时刻注意着她。
“你想去哪?”
苏艾在钟楼的阴影前打破了沉默。
“我也不知道。”
我绷不住呆滞的表情,回过头尴尬地笑了笑。
“噗,”刹那的沉默过后,她也笑了出来,“那就先去海边转转怎么样。”
那一刻我的视线与她相对,这世界上最灵动的东西闪烁着,静止在我的眼眸里。对我来说,或许那才是梦境的开始
one sweet dream.
只可惜我没有在梦里记日记的习惯。在那个永恒的盛夏五点钟,无限的喜悦融化整片大海:
记得我们沿着沙滩慢慢走,看静止的波浪与振翅的鸥鸟点缀在蔚蓝的天幕上;记得我们骑行去到城市边界,伸手触摸梦境边缘的迷雾;记得我们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放映一部又一部因学业而错过的电影;记得我们坐在静止的图书馆里,浏览一本又一本新奇的小说;记得我们在喧嚣凝固的市集上,品尝一家又一家没来得及光顾的小店;记得我们扬起不会下落的沙粒,细嗅永不萎蔫的蔷薇,攀爬未曾涉足的高处……
在缥缈虚幻的永恒盛夏里,在珍藏美好的时光相簿中,在无限炫彩的背景板上,我和苏艾手牵着手,在滨海最高的崖岸上乘风下跃。
没有风声呼啸,没有走马回忆,
唯有她的面容和夏日的湛蓝。
一瞬间,海浪浸没我的头颅——大梦初醒。
——苏艾的梦境——
“苏。”恍惚间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魏仪——隔壁班那个男生,我一直留意的家伙。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淡漠地说,心里似乎藏着事。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第一,与我一起,享受这个静止的梦境;第二,从我的认知范围内离开,一切回归原本。”
说罢,他便向后退了一步,仍绷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作出一副什么都不打算解释的样子。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先望了望周围,思量着魏仪话中的意思。
“真的什么都静止了!”我站在好友面前,望着她认真听课的脸惊讶道,“怎么做到的?”
他没回答我,照旧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我对上一个问题的答复。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到这一点之后,我的脸突然泛起红来,随即挤出一个抱歉式的笑容:
“嗯……好吧,虽然我记不太清你是谁了。”
魏仪似乎是点了点头,嘴巴张开又闭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教室。
我顾不得细看朋友们的神态,紧跟着他走出去。
2021年7月4日下午五点钟左右,太阳静静地挂在天幕上,没有炙热的感觉。
风止的街道上,我们二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我大概是有一大堆疑问,比如“这是怎么一回事?”“所谓梦境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会动?”“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
“你想去哪?”
我最终没忍住,在学校钟楼的阴影前问道。
魏仪停住脚,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尴尬地笑容,声音里透着抱歉的意味:“我也不知道。”
目光相遇他眼神的那瞬间,一切的疑问都不知去向,我“噗”得一声笑了出来,“那就先去海边转转怎么样?”
这是一场梦吗?却又太逼真。
这是现实里吗?却又太梦幻。
与魏仪一起,漫步在海街,去看电影,去逛集市,去图书馆,去探索……
这般新奇的体验于我还未曾有过。
置身于绚丽的泡沫世界中,我们二人体验着无限反复的日常。然而,在这一成不变的背景板上,他成了点睛的光点,让一切事物都鲜活起来。
他的玩笑,他的奇想,他的执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视线已经离不开他。
一直到我们手拉着手从山崖跃下,拥抱海波的那个瞬间
——如梦方醒。
——魏仪的现实——
英语听力的音波充斥在封闭的教室里。笔在摩擦纸面,椅子在晃动,窗帘在飘……刚刚从时间海里冒出头,众人的噪音就一下子涌入我的脑海。
烦躁忧虑的恶魔抓住我,再一次纠缠着我,变本加厉地撕碎我的幻梦。
“你又白白浪费了时间!去做白日梦!”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神经病吗?”
“你醒醒罢,梦里都是假的。”
鬼魅的低语笼罩脑海,戳破幻梦的第一层薄膜。
梦魇顺着缝隙溜进甜梦的回忆,大肆释放腐坏的蛀虫:“她是谁!”
“她笑的开心吗?为什么假情假意的!”
“你看啊,她这副爱答不理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离我远一点,我要去找我的好闺蜜’。”
“你再看,她在这儿皱了皱眉头,明显写着‘为什么偏偏是你!’嘿,人家可嫌弃你。”
“还有,她在这儿笑的很欢,笑你像个傻子似得扣错扣子呢!”
“哈哈哈,笑的就是你……”
我蒙上耳朵,任凭那些深埋心底不曾表露的卑劣跳出来,肆意诽谤中伤我对怀柔的片刻向往。
对答案的声音压过众人的嘈杂。
却压不过鬼魅的低语。
“其实,你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啥也不是。”
错了一个。
“或许每一个白日梦,都是你掉价的原因。”
又错了一个。
“你不会真的想……”
又一个。
“别开玩笑了,别耽误人家好吧。”
错的太多了。
我直接扣上听力书,低头看着一张张不尽人意的试卷。手指的关节敲击桌子,发出“当当”地响声。思维变得像眼前的白瓷砖一样,坚硬,而又隐约现出些或有或无的痕迹。
阖上眼睛,白花花的意识里浮不出半点影像。
这或许就是“奋发的宣言,坚定的意志,远大的目标和专注的精神”吧。
我挠了挠脑袋,打了个哈欠,伴着响起的下课铃声走出教室,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走廊的转角,我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身后,正看到她拉着好闺蜜的手向外走。
众人的脚步催逼着我向前。
于是,我一脚踏进时间的海里,任凭翻涌的波涛将我卷入海底,卷入黯淡无光的日常。
——苏艾的现实——
恍惚间又到了听力时间,我一边手忙脚乱地翻开听力书,一边挣扎着不让自己沉溺在刚刚那个难得的幻象里。
美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时间慢慢流淌——
“挺舒服的感觉。”
如是想着,前三个问答已经溜走了。
我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到听力上来,却又不自觉的生出臆想来。
“这真的是梦吗?太真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脑海不停回放着梦中场景。
凝固的夏日炙烤着我的魂,静止的波浪轻触着我的心,他的足迹印在我的心之壁上——
就将要将它推倒啦!
“he'll stay there until you meet him in person.”
他一定也做了这样一个梦吧。
“……don't worry, he has a good heart and enjoys talking to people like you……”
他一定也会这样想吧。
“honey,just go. there's nothing to worry about.”
下课铃声响起,我几乎是跳了起来,第一个奔出教室,正看见他的侧脸。
我向他挥挥手。
他好像没有看见,我便快跑了几步跟上去。
他依然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身影要消失在拐角的那一瞬,我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就在那时,众人的身影层层叠叠地压过来,话音卡在喉咙里,没有发出声。
他消失在转角,没有回头。
好闺蜜拉住我的手,熟悉的笑颜覆盖片刻的幻梦,无尽的日常淹没短暂的花火,我在时间的海里,依旧随波逐流。
——秋末冬初的某日——
魏仪乘着秋末凌冽的海风,从高坡俯冲而下。
骑车溜行在海堤边缘,他的脑海里突然有一种隐隐地想望:
会有一个披着棕色风衣的少女站在山头那边。
那种模糊的感觉愈发强烈,驱使着他加速向前。
当印象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他惊奇的看见:
苏艾披着棕色的风衣,站在堤岸尽头观览大海。
她正回头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碰撞的一瞬,苏艾触电般收回目光。
魏仪愣在那里,大口地呼吸着清冷的思绪。
“嘿,好巧,你也来看海?”
魏仪本打算这么说。
数月前的印象偏偏又在此时翻涌上来,连带着梦魇的腐蚀和时间的氧化。
苏艾没有再回头,直到魏仪骑车离开。
魏仪没有再停下,直到苏艾回头环顾。
“梦醒时分,
Everything is norm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