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是苏绿筠。
在看到卫嬿婉的时候,她是脸上唯一露出了一丝愧意的人。
当初她听信了海兰的话,误以为嬿婉要勾搭皇帝,便将她调去了花房。
可现在想想,她不过是一个妾室,便是身边的宫女想要攀龙附凤,又哪里是她该管的事情。
直到到了这里,她得知了自己和孩子当初是如何被海兰陷害的,又是如何被她利用害了二阿哥,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她这一辈子从未起过什么害人之心,可却被那贱人如此利用,做下了那些恶事。
高曦月好歹还在活着的时候知道自己投靠错了人,可她一直到死,都不知道仇人的真面目,还在傻呵呵的把他们当成好人。
还有颖妃那贱人,居然还有脸利用她,来跟她的女婿卖人情!
她曾经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安分’,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这才遭了报应。
可如今一想,凭什么她就不能争后位?
同样是贵妃,她膝下儿女双全,又有孝贤皇后临终前举荐,唯一的短板便是汉人出身,除了这一点,哪里不比除了只会动嘴皮子的如懿差了。
在孝贤皇后过身后她好歹一直在操劳,可如懿又做了什么?
凭什么她什么都不付出,白白捡个后位就是应当的,而自己努力想要更进一步,就是大逆不道?
哦,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毕竟海兰替她做了嘛。
苏绿筠一想到这个就恨的不行,少来说什么海兰做的孽不应该记恨在如懿身上,既得获益者没有无辜这一说!
因此后来看着嬿婉利用五阿哥给如懿和海兰狠狠插上了一刀,她当时便拍手称快。
该,不是说一报还一报吗,你当初害皇后的二阿哥,害我的三阿哥,现在也轮到你的五阿哥了!
苏绿筠当即上前,拉住了嬿婉的手。
“当初遣你去花房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要不是珂里叶特氏当时跟我说,你可能会成为下一个阿箬,我也不会把你赶走,让你后来吃了那么多苦”
不知何时走出来的阿箬听到这话,当即便不乐意了。
“我当时就死了多久了,那贱人还往我身上攀扯呢,看来当时的耳光打的还是不够疼。”
阿箬上前打量了卫嬿婉,眼中满是轻蔑之色。
“宫里的人都瞎了不成,你和乌拉那拉氏除了都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以外哪里相像了?别是她眼红你得宠,特地找的借口吧。
要我说你到底还是不够狠心,都做了那么多事了,怎么就没下狠手,直接弄死她一了百了呢!”
和其他人比起来,阿箬是最恨如懿的。
虽说她下来之后也没少被人讽刺自作多情,可她始终觉得自己当初做的没有错。
她不是一开始就存了背主的心思的,她是如懿的陪嫁侍女,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
可跟着她没出路也是真的,她失宠连累整个延禧宫,大家都快喝西北风了,她还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她去内务府争取正当利益,还被当做多事,从后面惢心进慎刑司的结局就能看出来,如果自己出了事,她一定是护不住自己的。
因此她只能另寻出路,即便那条路在外人看来是死路。
可即便她没有背叛又如何,就如懿那副百口莫辩的德行,她进冷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难道要跟惢心一样陪她进冷宫吃苦?
况且惢心又得了什么好下场了,说是能够和心上人在一起,可不还是自己受尽苦楚,又断了一条腿换来的,要不是有这一遭,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终成眷属’呢。
况且成亲以后,江与彬不还是日常给如懿卖命,做那些动不动就小命不保的事情,太医可是宫里的高危职业,一不小心没了命,李玉那五十亩良田,惢心一个寡妇难道守得住吗?
至于如懿这个皇后会成为她靠山这样的鬼话,骗骗外人就算了,惢心为她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她还不是一样端坐在那里让她给自己行礼,指望她还不如指望去庙里拜菩萨保佑靠谱。
阿箬现在就是后悔,早知道自己的阿玛会被卸磨杀驴,还不如在当床头柜的时候直接掐死他丫的!
嬿婉没有理会阿箬,听绿筠说完之后,这才知道当初将自己赶走的真相,忿忿道:
“你的确是对不住我!当初皇上的确和我说了几句话,可我当时并没有攀附之心,一心只想着好好照顾大阿哥。
我只盼着等他开府以后,能带我离开这个皇宫,说不定看在我服侍有功的份上,还能拉拔一把凌云彻。
我不过只比大阿哥年长两岁,当时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就会存了那样的心思呢!”
金玉妍在一旁嗤笑。
“你是没有,可架不住有人天生带着偏见,但凡看到皇上和哪个颇有姿色的宫女走近了些,便觉得别人存心勾引。
所以说啊,你这辈子就跟延禧宫那两位犯冲。珂里叶特氏害你去了花房受苦,而乌拉那拉氏又害你来了我启祥宫受苦,要是没有她们,你只怕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高曦月插嘴道:“但若是换个角度,如果当初珂里叶特氏没有让嬿婉去花房,或者乌拉那拉氏早些将嬿婉从启祥宫救出来,赐婚给凌云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皇贵妃,更不会有人害了她们的孩子了。”
白蕊姬阴阳怪气。
“所以这才叫真正的一报还一报啊。同样是宫女出身,真论起来,我这南府出来的还不如她包衣出身呢,还不是照样往她乌拉那拉氏身上抽鞭子。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我可是主动勾引的皇上,可怎么就不见她这般针对我呢?”
阿箬冷笑一声。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凌云彻了!她看卫嬿婉不顺眼,可不光是因为她想要攀龙附凤,更是想要抛弃自己的青梅竹马,这可不是犯了她的大忌吗?”
她这人就是这样有病,从来都是论心不论迹,在她看来,所有心存功利,不念感情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只有像她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才是天下第一忠贞的女子。舒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意欢沉默不说话,她生前是跟如懿交好,认为她们深爱着同一个人,将其引为知己。
可现在看来,如懿心里其实也是一直在可怜、鄙夷自己的吧,毕竟她的少年郎在算计自己的时候,她可没有任何觉得他不对的地方。
卫嬿婉告诉她坐胎药的真相是诛了她的心,可如懿口口声声温暖她,爱护她,可却坐视她痛苦多年,她和那个薄情郎倒真是天生一对,都这么虚伪自私,假仁假义。
苏绿筠鄙视道:“自己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便要求其他人也是如此,难怪她在冷宫受了三年苦还能毫无芥蒂的继续跟皇帝浓情蜜意,我看在她眼里,王宝钏一定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高曦月笑道:“可不是嘛,她总是念叨的那出《墙头马上》,唱的不就是一个富家千金抛父弃母跟人私奔,无名无分的给人生儿育女吗,可见在她眼里,和情爱比起来,孝理人伦都算不得什么的。”
金玉妍趁机落井下石道:
“是啊,嬿婉,你也别怪我对你狠毒,她当时可是得宠的贵妃,若是铁了心想要从你把我宫里救出去,我还能为了你跟她撕破脸不成。
本宫也不妨告诉你,大概是跟本宫低头让她觉得丢人吧,除了最初的那一次,五年间,她可是一回都没跟本宫开过那个口。要知道,当初为了让凌云彻当御前侍卫,她可是求了皇上好久呢。”
嬿婉冷哼了一声。“事已至此,再挑拨离间又有什么意义,就算她下来了,我们撸起袖子打一架,又如何呢,不过都是输家罢了。”
众人听见这话,都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回忆过去。
那时的她们,都是很美好的样子,那一个个动听的名字,还没有被冰冷的封号所取代。
富察琅嬅忽然叹了口气。
“是啊,不论出身高低,位份如何,我们终究都一败涂地了。”
她们都曾经是天真美好的女子,或温婉端庄,或活泼灵动,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未来充满期盼和希望。
可如今回首,却再也记不清自己当初的模样了。
伴随着琅嬅的叹息,其他人也不禁惆怅了起来。
悔?怨?恨?可纵使把曾经的仇人撕上一万次,她们曾经失去的东西,也都已经埋葬在那红墙绿瓦中,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再也不要过这样的人生。”金玉妍喃喃说道。
“而今只道当时错,都是错。”
意欢擦了擦眼泪,目光坚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走到了宫门口。
“只愿我们都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去了。
金玉妍看着她的背影,从赶过来的王蟾手里夺过富贵儿,带着贞淑和丽心也跟着去了。
高曦月和白蕊姬对视一眼,紧紧拉着彼此跟随其后。
阿箬生怕被落下,也连忙快步跟着去了。
卫嬿婉不知道她们要到哪里去,但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她曾被人逼着按在经幡前一次次叩头认罪,但一直到死,她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这一生,负人,害人,欠人,得到的和失去的,早已算不清了。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失去过自己的真心,但也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真心。
嬿婉走到宫门口,身边有春蝉、澜翠和王蟾跟着,她并不孤单。
可看着黑暗的长廊,她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她这一生,难道真的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真心吗?
幽深的长廊中,好像有什么人,会在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到她的身边,扶起她的手臂,声音温柔而令人安心。
“炩主儿,别怕,奴才会一直陪着您的。”
可那人,终究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