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天气已渐渐暖和。
柳枝抽出了嫩芽，打破冬日的萧瑟，为灰白的大地提前涂上了一抹嫩绿。
入夜。
杭州城西的一处民宅内。
十多个武林好手齐聚一堂，拱卫在一张四方桌四周。
四方桌前，坐着三个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色焦黄，但双目阴狠。
一个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高大，直鼻权腮，目光如炬，看着相貌堂堂，但面色阴鸷，看了让人浑身不适。
一个年近五十，面容白净，衣着华丽，微胖，一副肠肥脑满的模样。
这三人分别是黄家黄仲先，关帝庙总团头仇天嚎，已经死了的高应愧之弟高应堂。
高应堂一张胖脸上满是愁容和不耐，嘴角一抽，道：“仇英雄何时出手，我高家之人已经等候多时。”
仇天嚎目露杀气，斜了高应堂一样，似乎没把这人放在眼里，冷道：“我关帝庙的人自有分寸，不需要阁下提醒。”
高应堂一愣，心道，一个泥腿子而已，看把你狂的。
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仇天嚎注意到了高应堂的表情，面色更加阴沉。
十多年来，他作为关帝庙总团头，享受下层乞丐们的供奉，日子过的比一般大户还要滋润。
大老婆三个，小老婆八个，儿子女儿十多个。
家中搜刮而来的资产以白银十万记。
即便如此，自己在人前仍旧没有显贵之感。
还常常受到有意无意的鄙夷和排挤。
两个儿子已经到了婚嫁年龄，本想娶个好人家的闺女，攀上高门头，却在与豪门大户的来往中，屡屡受挫。
不要说大户人家，就是一般的老百姓，似乎都对关帝庙的人敬而远之。
这让他仇天嚎如何不恼？
仇天嚎出生微寒，从小却有过人的武道天赋，当年凭借惊人的武艺才从上一任团总那里接过衣钵。
仇天嚎接手关帝庙后，恰逢大明社会秩序逐渐崩塌的年头，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反而成了一种莫大的优势。
十多年来，关帝庙在仇天嚎的经营下，各路买卖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老百姓的日子越困苦流离失所，他关帝庙越兴旺发达。
这一波流民的到来，更是让仇天嚎发了一波横财。
实力膨胀后，仇天嚎一度有了联合农民军，自立门户，到山中自立为王的野心。
但让仇天嚎没想到的是，手下无意间招惹了陈浪这个煞星。
他对陈浪了解不多，本来以为以关帝庙的淫威，稍微给点颜色，对方就会屈服。
哪知己方的人刚有行动，就招来对方的迎头痛击。
不足五天的功夫，帮内最来钱的一项买卖，贩卖妇女儿童的勾当，几乎被那姓陈的连根拔除。
敌人下手太快，关帝庙的人几乎没来得及反应。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十多处秘密据点几乎全都被清除干净了。
两百个弟兄下落不明，三个关帝庙高手被击毙两个，俘虏一个。
他本想带领手下一千多弟兄一举把陈浪的集贤书苑踏平，但却被“及时赶到”的黄仲先给拦了下来。
仇天嚎与黄家也多有来往。
其中因贩卖妇女这一项两家就多有来往。
关帝庙搜罗来的妇女，有一半都被黄家买去送了妓院和土匪。
两家可谓老熟人了。
但仇天嚎也早发现，黄家人也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
两家的关系最多停留在合作的层面。
仇天嚎一边保持着合作，一边心中气恼。
心中渐渐有个心思，将来自己占山为王了，就先将这些看不上自己的富户全部抄家灭门。
黄仲先道：“二位莫要争执，此时正值我等同心协力对付陈贼的时候，刀口一致向外才对。”
另外二人听了黄仲先的话，都沉默不语了。
黄仲先接着道：“老夫之所以把仇英雄给拦下来，也是事出有因。那陈贼不比以往的村寨团练，他手下的乡勇穿了一身奇怪的装备，简直是刀枪不入，与他作战的敌人，无不吃尽苦头。”
仇天嚎听后，双目圆睁，咬牙切齿一拍桌子道：“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仇天嚎怕过谁来！”
高应堂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微不可察的缩了缩脖子，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黄仲先忙道：“仇英雄莫要激动，还请耐心听老夫把话说完。”
仇天嚎虽然表面狂傲，内心却十分细致，他对黄仲先的话颇感兴趣。
黄仲先接着把陈浪剿匪，杀官兵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说自家多次在陈浪那里吃了亏。
而且最近那陈贼又弄了一批奇怪的弩，无论射程和准头都堪称变态。
远非一般的弓箭和弩机可比，甚至不逊于鸟铳。
简直让那姓陈的如虎添翼。
仇天嚎听后果然面色变了几变。
这种弩，他手下的弟兄多次领教过，已经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叫苦过。
黄仲先又道：“这次约两位相见，老夫是有个提议的......”
...
卢秋生是从湖北逃出来的军户。
带着老妻和一个十九岁的儿子随流民潮转移到杭州后，有幸遇到陈浪施粥。
全家都被转移到太湖一号农场。
儿子卢成被选中当了乡勇，由于有武功底子且作战勇猛，很快被左猛提拔为队长。
卢秋生本来也有机会当乡勇的，但他早年与山贼的作战中受伤，左腿留下残疾，所以就被刷了下来。
不过卢秋生仍旧跟着儿子沾了光，被安排到了聚贤酒庄干杂活。
每月有半两银子的工钱。
卢秋生虽然已经四十几岁，左腿还残疾了，但仍有功夫在身，且为人老成有义气。
在上次蒋灼带官兵抢掠聚贤酒庄时，曾经奋不顾身保护李诚浦一家。
被蒋灼的手下打伤，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陈浪注意到了他，便把他调到集贤书苑来，做安保工作。
如值夜，巡逻等。
经过陈浪的观察，卢秋生做事老成持重，认真，有耐心，而且还识字。
大约相当于现在的小学四年级水平。
在明末，也是相当难得了。
最重要的一点，卢秋生也非常“反明”。
讨厌大明朝廷，认为老朱家把老百姓害的非常苦。
对于自己世世代代只能当军户这种事情恨之入骨。
陈浪便又给了他一个更为秘密的工作，那就是带着几个陈浪精挑细选的孤儿一起，在监控室里的看监控。
最初卢秋生看到监控画面时，好悬没大叫出声。
还以为是见鬼了。
卢秋生这人有点迷信的。
后来经过陈浪好一阵子的洗脑才完全放下心来。
接触一段时间后，卢秋生便掌握了一些门道。
原来这东西不过是能通过某种手段看到其他地方的画面而已。
而且同时能看好多个地方。
这些地方把集贤书苑的外围的各处重要地方全囊括其中了。
包括十多处围墙拐角，三处大门，甚至包括几里外的一些关键路口都有。
就好像有人蹲在树枝上往下俯瞰一般。
卢秋生曾经注意过那棵大树，从下往上看，什么也看不到。
要不是腿脚残疾，他真想爬上去看个究竟。
接触到监控设备后，卢秋生也渐渐把一些事情给联系起来了。
之前也有人风传东家能够莫名其妙的知道一些人是奸细。
看来，就是通过这种手段了。
简直防不胜防啊。
卢秋生意识到这点时，脊背上都是汗。
还好自己足够“老实”，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小动作。
原来东家的宽和都是表面现象啊，应该叫外松内紧才对。
这天，亥时过后（晚十一点），卢秋生巡逻了一圈，来到监控室外。
这是一处离秋爽斋不远的院子。
围墙和大门被陈浪加固过，用的是极厚实的硬木打造。
门口始终有四个警卫，日夜不停轮流值班。
卢秋生和警卫打过招呼后，迈步进了监察房。
虽然已经是深夜，卢秋生仍旧不敢放松。
这是陈浪交代的，最近一段时间，一定要提高警惕。
走进小院中，卢秋生借着微弱的烛光，推门进入了一间厢房。
门口又有两个警卫，互相点头之后，卢秋生继续往前走。
推开一面屏风，脚下露出往地下修建的一截楼梯来。
这是沈宅原来就有的“地下室”，现在被陈浪改造成了监控室。
卢秋生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再次推开一扇门，里面灯光要亮堂多了。
都是LEd灯。
当然，卢秋生等人只知道是电灯。
三个少年此时已经有些无精打采，有一个甚至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
卢秋生进来后，两个少年感觉坐直了身体，打起了精神。
卢秋生走到那个睡着的孩子旁边，一把拍在其肩膀上。
那孩子被拍的身体猛然一跳，惊醒后看向卢秋生，惭愧的摸了摸头，道：“卢队长，你来了。”
“嗯，困啦？”卢秋生脸一板，没好气的问道。
“没，就是刚才一不小心......”
“困了就去睡觉吧，后半夜由我来。”卢秋生打断了那少年的话，老气横秋的道。
“是，卢队！”少年说着揉揉眼，和另外两个一起，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少年。
与卢秋生一起，值起了夜班。
为了防止自己犯困，卢秋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上了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最近手头宽裕，以前舍不得抽的旱烟也拾了起来。
此时，所有监控画面都安静了下来。
偶尔有三五个巡逻的出来走一圈，又从小门返回了大院中。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这是陈浪带过来的老式摆钟，带钟摆的那种。
据说在大明时空很值钱，但陈浪没精力开这么多商路，就没拿出去卖。
只留着自己用。
就在这时，负责东围墙的小龙突然小声急促道：“卢队，有情况！”
卢秋生一惊，瞬间来了精神，几步跑了过去看向小龙指向的屏幕，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只见三个夜行衣打扮的人从高地的树丛中钻了出来。
鬼鬼祟祟的往集贤书苑东围墙靠近。
不一会，又钻出五个人来，全都是清一色的夜行衣打扮，而且手上都带着兵刃。
卢秋生叫道：“快，按报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