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不说唐僧等人在华光破屋中,无奈忍受夜雨的困扰。
却说在铜台府地灵县城内有一伙凶恶之徒,因为嫖娼、饮酒、赌博,把家产耗费一空,没有办法生活,于是纠集了十几个人做贼,盘算着本城哪一家是第一富豪,哪一家是第二富豪,准备去打劫些金银来维持生计。
其中有一人说道:
“也不用去查访,也不必去算计,只有今天送那唐朝和尚的寇员外家,十分富有。”
“我们趁着这夜雨,街上的人也没有防备,守夜的火甲也不巡逻,就此动手,抢他一些钱财,我们再去嫖娼赌博玩耍,岂不是美事!”
众贼都很高兴,齐心一致,都带着短刀、蒺藜、拐子、闷棍、麻绳、火把,冒着雨前来,打开寇家大门,呐喊着杀了进去。
吓得他家无论大人小孩,是男是女,都躲得干干净净。
妈妈躲在床底,老头儿闪在门后,寇梁、寇栋和亲近的几个儿女,都战战兢兢地四散逃跑保命。
那伙贼,拿着刀,点着火,把他家的箱笼打开,将那些金银宝贝、首饰衣裳、器皿家具,尽情搜刮抢劫。
那寇员外割舍不下,拼命走出房门对众强盗哀求道:“
各位大王,够你们用的就行了,还留几件衣物给我老汉送终。”
那众强盗哪里容他分说,赶上前去,对着寇员外一脚踢向阴部,把他踢翻在地:
可怜他三魂悠悠飘向阴府,七魄缓缓告别人世!
众贼得手后,走出寇家,顺着城墙脚做了软梯,沿着城墙一个个系着下去,冒着雨连夜向西逃去。
那寇家的僮仆,见强盗退走了,这才敢出来。
等到查看时,老员外已经死在地下,放声哭道:
“天哪!主人已经被打死了!”
众人都伏在尸体上哭泣,悲悲啼啼。
将近四更的时候,那寇妈妈心中怨恨唐僧等人不接受她的斋供,还因为她热情相送,惹出这场灾祸,便产生了嫉妒陷害之心,想要诬陷他们四人,扶着寇梁说道:
“儿啊,不必哭了。”
“你老子今天也斋僧,明天也斋僧,哪知道今天做圆满的斋供,斋的却是那一群送命的和尚!”
他兄弟问道:
“母亲,怎么是送命的和尚?”
妈妈说道:
“强盗来势凶猛,杀进房来,我就躲在床下,战战兢兢地留心向灯火处看得清楚明白,你说是谁?”
“点火的是唐僧,持刀的是猪八戒,搬金银的是沙和尚,打死你老子的是孙行者。”
两个儿子听了这话,确认了实情说道:
“母亲既然看得清楚明白,必定是这样了。”
“他们四人在我家住了半个月,把我家的门户墙垣,窗棂巷道,都看熟悉了,财帛动人心,所以趁着这夜雨,又来到我家,既劫走了财物,又害死了父亲,这心肠何等狠毒!”
“等天亮到府里递状纸指名控告他们。”
寇栋问道:
“状纸怎么写?”
寇梁说道:
“就依照母亲说的。”
写道:
“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杀人。”
“沙和尚劫出金银去,孙行者打死我父亲。”
一家人吵吵闹闹,不知不觉天亮了。
一边传请亲戚,置办棺木;
一边寇梁兄弟,前往府里告状。
原来这铜台府的刺史正堂大人——
一生正直,向来贤良。
少年时在雪案前刻苦读书,早年在金銮殿上应对策问。
常常怀有忠义之心,每每怀有仁慈之念。
美名传颂青史流传千年,是龚遂、黄霸那样的贤臣再现;
声名震动公堂流传万古,是卓茂、鲁恭那样的良吏重生。
当时刺史坐堂,处理完一应事务,随即让人抬出放告牌。
这寇梁兄弟抱着状牌进入,跪倒大声喊道:
“爷爷,我们是控告强盗抢劫财物、杀伤人命的重大案情。”
刺史接过状纸,看了这般如此的内容,随即问道:
“昨日有人传说,你家斋僧圆满,斋的是四位来自东土唐朝的高僧,热热闹闹满街鼓乐送行,怎么会有这般事情?”
寇梁等人磕头道:
“爷爷,小的父亲寇洪斋僧二十四年,因为这四位僧人远道而来,恰好凑足了一万僧人的数目,因此做了圆满的法事,留他们住了半个月。”
“他们就把道路、门窗都熟悉了。”
“当日送他们离开,当晚他们又回来,趁着黑夜风雨,公然明火执仗,杀进房来,劫走了金银财宝、衣服首饰,又把父亲打死在地。”
“希望爷爷为小民做主!”
刺史听了这番话,立即点起马步快手以及民壮人役,共有一百五十人,各自拿着锋利的器械,出西门一直追赶唐僧师徒四人。
却说他们师徒,在那华光行院的破屋里一直挨到天亮才出门,上路往西走。
巧巧的那些强盗在当夜打劫了寇家,出了城外,也在西方的大路上。
走了到天亮,走过华光院向西约二十里远,藏在山凹里,正在分拨金银等财物。
还没分完,忽然看见唐僧师徒四人顺路而来,众贼贪心仍未消止,指着唐僧说:
“那不就是昨天送行的和尚来了!”
众贼笑道:
“来得好,来得好!我们也是干这种没天理的买卖。”
“这些和尚沿路而来,又在寇家待了许久,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东西,我们索性去拦住他们,夺了他们的盘缠,抢了白马分了,不正是遂心如意的事?”
众贼于是拿着兵器,大喊一声,跑到大路上,一字排开,叫道:
“和尚,不要走!快留下买路钱,饶你们性命!”
“敢说半个不字,一刀一个,绝不留情!”
吓得唐僧在马上浑身发抖,沙僧和八戒心里惊慌,对行者说:
“怎么办,怎么办!”
“无奈半夜下雨,又早早遇上强徒拦路,真是所谓祸事不单行啊!”
行者笑道:
“师父别怕,兄弟们别担心。”
“等老孙去问他们一问。”
好个大圣,束了束虎皮裙子,抖了抖锦布直裰,走上前,叉手在胸前说道:
“诸位是做什么的?”
贼徒喝道:
“这家伙不知死活,竟敢来问我!”
“你额头下没长眼,不认得我是大王爷爷!”
“快把买路钱拿来,放你过去!”
行者听了,满脸陪着笑道:
“原来你们是截路的强盗!”
贼徒发狠叫道:
“杀了他!”
行者假装惊恐地说:
“大王,大王!我是乡村里的和尚,不会说话,冲撞了您莫怪,莫怪!”
“要是想要买路钱,别问那三个,只问我就行。”
“我是管账的,凡是化缘来的、布施的钱,都在包袱里,全由我管收支,那个骑马的,虽是我的师父,他只会念经,不管这些闲事,钱财女色都不放在心上,一点都没有。”
“那个黑脸的,是我半路上收的后生,只会养马。”
“那个长嘴的,是我雇的长工,只会挑担。”
“你们把那三个放过去,我把盘缠衣物都送给你们。”
众贼听了说:
“这个和尚倒是个老实人。”
“既然这样,饶了你性命,让那三个丢下行李,放他们过去。”
行者回头使个眼色,沙僧就丢了行李担子,和师父牵着马,同八戒往西径直走了。
行者低下头打开包袱,就地抓把尘土,往上一洒,念个咒语,这是个定身的法术,喝一声:
“站住!”
那伙贼共有三十来个,一个个咬着牙,睁着眼,撒着手,直直地站着,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行者跳出路口叫道:
“师父,回来,回来!”
八戒慌了说:
“不好,不好!师兄把我们供出来了!”
“他身上又没有钱财,包袱里又没有金银,必定是叫师父要马呢,叫咱们是剥衣服了。”
沙僧笑道:
“二哥别乱说!”
“大哥是有本事的,以前那么厉害的妖魔狠怪,都能收服,还怕这几个毛贼?”
“他叫咱们回来,必有话说,快回去看看。”
长老听了这话,欣然掉转马头回到路边,问道:
“悟空,有什么事叫我们回来?”
行者说:
“你们看看这些贼是怎么说的?”
八戒走近推着他们,叫道:
“强盗,你们怎么不动弹了?”
那贼浑然不觉,不说话。八戒说:
“好啊,都哑巴了!”
行者笑道:
“是老孙用定身法定住了。”
八戒说:
“定住了身子,没定住嘴,怎么连声都不吭?“
行者说:
“师父请下马坐着。”
“常言说,只有错拿,没有错放。”
“兄弟,你们把贼都扳倒捆起来,让他们供一份供状,看看他们是新手强盗,还是老手强盗。”
沙僧说:
“没有绳索呢。”行者随即拔下一些毫毛,吹口仙气,变成三十条绳索,一起动手,把贼扳倒,都四马攒蹄捆住,又念咒解开定身咒,那伙贼渐渐苏醒。”
行者请唐僧坐在上首,他们三人各自拿着兵器喝道:
“毛贼,你们一共多少人?”
“做了几年强盗?打劫了多少东西?可曾伤过人命?是初犯,还是二犯、三犯?”
众贼开口说:
“爷爷饶命!”
行者说:
“别叫唤!从实招来!”
众贼说:
“老爷,我们不是长期做贼的,都是好人家的子弟。”
“只因不成器,喝酒赌钱,嫖娼玩耍,把父祖的家业都耗费光了,一直没做事,又没钱用。”
“得知铜台府城中寇员外家资财丰厚,昨日合伙,当晚趁着夜雨昏暗,就去打劫。”
“劫了一些金银服饰,在这路北下山的凹里正在分赃,忽然看见老爷们来了。”
“其中有认得是寇员外送行的,想必身边有财物;又看见行李沉重,白马跑得快,人心不足,所以又来拦截。”
“哪知道老爷有大神通法力,把我们困住了。”
“万望老爷慈悲,收去那些打劫的财物,饶了我们的性命吧!”
三藏听说是寇家被打劫的财物,猛然吃了一惊,慌忙站起来说:
“悟空,寇老员外十分善良,怎么遭遇这样的灾祸?”
行者笑道:
“只因为送我们起身,那些彩帐花幢,盛大的鼓乐,惊动了别人,所以这伙光棍就去他家下手。”
“如今又幸运地碰到我们,夺下他们这么多金银服饰。”
三藏说:
“我们打扰了他半个月,感激他的深厚恩情,无以为报,不如把这些财物送回他家,岂不是一件好事?”
行者依言,就和八戒、沙僧,去山凹里取来那些赃物,收拾好,驮在马上。
又让八戒挑了一担金银,沙僧挑着自己的行李。
行者想要一棍子把这伙强盗都打死,又怕唐僧怪他伤人性命,只得将身子一抖,收起毫毛。
那伙贼松了手脚,爬起来,一个个逃进草丛跑了。
这唐僧转身,将财物送还员外。
这一去,却像飞蛾扑火,反而遭受灾祸。
有诗为证,诗说:
恩将恩报人间少,反把恩慈变作仇。
下水救人终有失,三思行事却无忧。
~~~~
以恩报恩在人间是很少见的,反而会把别人的恩情和慈爱变成仇恨。
下水去救人最终可能会有失误,做事之前多思考权衡就能没有忧愁。
三藏师徒们拿着金银服饰往回走,正走着,忽然看见那兵器密集地簇拥而来。
三藏大惊道:
“徒弟,你们看那兵器簇拥而来,不知是好是坏?”
八戒说:
“祸事来了,祸事来了!”
“这肯定是放走的强盗,他们拿了兵器,又纠集了些人,转回来和我们拼斗!”
沙僧说:
“二哥,来的不是强盗。”
“大哥,你仔细看看。”
行者悄悄地对沙僧说:
“师父的灾星又到了,这必定是官兵来抓捕盗贼的意思。”
话还没说完,众兵卒来到跟前,散开一个包围圈,把他们师徒围住说:
“好和尚,打劫了人家的东西,还在这里闲逛呢!”
一拥上前,先把唐僧抓下马来,用绳子捆了,又把行者三人,也一起捆了,穿上杠子,两个人抬一个,赶着马,夺了担子,直接回到府城。
只见那——唐三藏,战战兢兢,眼泪直流说不出话。
猪八戒,絮絮叨叨,心中抱怨。
沙和尚,心怀不安,犹豫不决。
孙行者,笑嘻嘻,想要施展手段。
众官兵簇拥着抬着他们,不一会儿就抓到城里,直接押解到公堂上报说:
“老爷,民快等人,捕获强盗来了。”
那刺史端坐在堂上,奖赏了民快,查看了贼赃,应当让寇家领回去。
却把三藏等人提到厅前,问道:
“你们这些和尚,口称是从东土远道而来,向西天拜佛,却原来是些寻找门路,打家劫舍的贼!”
三藏说:
“大人请听我解释:贫僧确实不是贼,绝对不敢有假,随身带有通关文牒可以查验。”
“只因寇员外家款待我们半个月,情意深厚,我们路上遇到强盗,夺回打劫寇家的财物,因为送还寇家报恩,没想到被民快等人捉住,以为是贼,实际上不是贼。”
“希望大人仔细查明。”
刺史说:
“你这家伙看到官兵捕获,却巧言说是报恩。”
“既然是路上遇到强盗,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捉来,报官报恩?”
“怎么只是你们四个!你看!”
“寇梁递上状纸,指名告你,你还敢狡辩?”
三藏听了,就像在大海里翻船,魂飞魄散,叫道:
“悟空,你为什么不上来辩解!”
行者说:
“有赃物是事实,辩解有什么用!”
刺史说:
“正是啊!赃物证据都在,还敢抵赖?”
叫手下:
“拿脑箍来,把这个秃头和尚的光头箍一箍,然后再打!”
行者慌了,心中暗想:
“虽然我师父该有此难,但不能让他太受苦。”
他见那差役们收拾绳子准备结脑箍,当即开口说:
“大人先别箍那个和尚。”
“昨夜打劫寇家,点火的是我,持刀的是我,劫财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
“我是贼头,要打就打我,和他们没关系,只要不放了我就行。”
刺史听了就下令:
“先箍这个。”
差役们一起动手,给行者套上脑箍,收紧一勒,“扑”的一声把绳子勒断了。
又结又箍,又“扑”的断了。
一连箍了三四次,他的头皮,连皱都没皱一下。
正又换绳子再结的时候,只听见有人来报告:
“老爷,都下陈少保爷爷到了,请老爷出城迎接。”
那刺史立即命令刑房吏:
“把贼收监,好好看管,等我迎接完上司,再进行拷问。”
刑房吏于是把唐僧四人,推进监狱。
八戒、沙僧把自己的行李担子带进监狱里。
三藏说:
“徒弟,这是怎么回事?”
行者笑道:
“师父,进去,进去!这里面没有狗叫,倒是好玩!”
可怜把师徒四人捉了进去,一个个都推到辖床上,扣上了滚肚、敌脑、攀胸,狱卒们又来乱打。
三藏痛苦难忍,只叫:
“悟空!怎么办,怎么办!”
行者说:
“他们打是想要钱呢。”
“常说在好地方安身,苦地方用钱。”
“现在给他们些钱,就没事了。”
三藏说:
“我哪来的钱?”
行者说:
“要是没钱,衣物也行,把那袈裟给他们算了。”
三藏听了就像刀刺心一样,一时见他挨打不过,只得开口说:
“悟空,随你吧。”
行者便叫:
“各位长官,别打了。”
“我们担进来的那两个包袱中,有一件锦襕袈裟,价值千金。你们解开拿去罢。”
众狱卒听了,一起动手,把两个包袱解开查看。
虽有几件粗布衣服,虽有个引袋,都不值钱,只见几层油纸包裹着一样东西,霞光闪耀,知道是好东西。
抖开来看时,只见——
巧妙明珠缀,稀奇佛宝攒。
盘龙铺绣结,飞凤锦沿边。
~~~~
巧妙的明珠点缀,稀奇的佛宝攒聚。
盘着的龙铺着绣结,飞着的凤沿着锦边。
众人都争着看,又惊动了本司的狱官,走过来喝道:
“你们在这里嚷什么?”
狱卒们跪下说:
“老爹才子刚掌管,送来四个和尚,是一伙强盗。”
“他们见我们打了几下,把这两个包袱给我们。”
“我们打开看时,见到有这个东西,不知如何处置。”
“要是众人扯破分了,实在可惜;要是独归一人,众人没好处。”
“幸亏老爹来了,凭老爹做个决断。”
狱官见了,是一件袈裟,又把其他衣物,连同引袋一起检查看了,又打开袋内的通关文牒一看,见到有各国的宝印花押,说道:
“幸好是我来看呀!”
“不然,你们都要惹出祸事了。”
“这和尚不是强盗,千万别动他的衣物,等明日太爷再审,才能知道究竟。”
众狱卒听了,把包袱还给他们,照旧包裹好,交给狱官收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听到楼头敲鼓,守夜的火甲巡逻打更。
一直挨到四更三点,行者见他们都不呻吟,全都睡着了,他心里暗想:
“师父该有这一夜的牢狱之灾,老孙不开口辩解,不使用法力,就是因为这个。”
“如今四更快结束了,灾难快满了,我得去安排安排,天亮好出牢门。”
你看他施展本事,把身子变小一些,脱出辖床,摇身一变,变成个蜢虫儿,从房檐瓦缝里飞出去。
见那星光皎洁,正是清朗和宁静的夜晚,他认准方向,径直飞向寇家门前,只见那街西下有一家灯火明亮。
又飞近他家门口看时,原来是个做豆腐的,只见一个老头儿烧火,老太太挤豆浆。
那老头儿忽然叫道:
“老婆子,寇大官倒是有儿子有财产,只是没长寿。”
“我和他小时候一起同学读书,我还比他大五岁。”
“他老子叫寇铭,当时也不到上千亩田地,放些租账,也收不起来。”
“他到二十岁时,那寇铭老儿死了,他掌管了家业,其实也是他走了一步好运。”
“娶的妻子是那张旺的女儿,小名叫穿针儿,倒是旺夫。”
“自从进了他家门,种田有收成,放账又兴起;买的有利可图,做的能赚钱,被他如今挣了有十万家产。”
“他到四十岁上,就回心向善,斋僧一万,没想到昨夜被强盗踢死。”
“可怜!今年才六十四岁,正该享受,哪想到这样向善,却没有好报,竟然死于非命?”
“可叹,可叹!”
行者一一听着,却已经到了五更初点。
他就飞进寇家,只见那堂屋里已经停放着棺材,棺材头边点着灯,摆放着香烛花果,老太太在旁边啼哭;
又看到他两个儿子也来拜哭,两个媳妇拿着两盏饭来供奉。
行者就钉在棺材头上,咳嗽了一声,吓得那两个媳妇手忙脚乱地往外跑,寇梁兄弟趴在地上不敢动,只叫:
“爹爹!哎呀!哎呀!哎呀!”那
老太太胆子大,朝着棺材扑了一把说:
“老员外,你活了?”
行者学着那员外的声音说:
“我没有活。”
两个儿子更加慌了,不停地叩头流泪,只叫:
“爹爹!哎呀!哎呀!哎呀!”
老太太硬着胆子又问道:
“员外,你没有活,怎么能说话?”
行者说:
“我是阎王差遣鬼使押解来家里和你们讲话的。”
说道:
“那张氏穿针儿信口胡说,陷害无辜。”
那老太太听见叫她小名,慌得跪倒磕头说:
“好老头儿啊!这么大年纪还叫我的小名儿!”
“我那些信口胡说,害了什么无辜?”
行者喝道:
“哪里有个什么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杀人,沙僧劫出金银去,行者打死你父亲?”
“只因为你说谎,让那好人受难。”
“那唐朝的四位师父,路上遇到强盗,夺回财物,送来感谢我,是多么好的心意!”
“你却假捏状纸,让儿子们去官府告状,官府又没有仔细审问,如今又把他们监禁起来,那狱神、土地、城隍都慌了,坐立不安,报告给阎王。”
“阎王转而差遣鬼使押解我来家里,叫你们趁早释放他们。”
“不然,让我在家里搅闹一个月,将全家老幼连同鸡狗之类,一个也不留!”
寇梁兄弟又磕头哀求道:
“爹爹请回去,千万不要伤害老幼,等天亮就去本府投递撤诉的状纸,愿意承认是诬告招回,只求活着的和死去的都平安。”
行者听了就叫:
“烧纸,我走啦!”
他们一家人都来烧纸。
行者一扇翅膀飞起,直接又飞到刺史的住宅里面。
低头观看,那房里已经有了灯光,看到刺史已经起来了。
他就飞进中堂看时,只见中间后壁挂着一幅画儿。
画的是一个官员骑着一匹带斑点的马,有几个随从,打着一把青伞,扛着一张交床。
更不知道是什么故事,行者就钉在画的中间。
忽然那刺史从房里出来,弯着腰梳洗。
行者猛地咳嗽一声,把刺史吓得慌慌张张,走进房内梳洗完毕,穿上大衣,就出来对着画儿焚香祷告说:
“伯考姜公乾一神位,孝侄姜坤三承蒙祖上的德荫,有幸中甲科,如今荣幸担任铜台府刺史,早晚侍奉香火不断,为什么今天发出声响?”
“千万不要是邪祟,恐怕惊吓家人。”
行者暗笑说:
“这是他大爷的神位!”
却就捏着腔调叫道:
“坤三贤侄,你做官虽然承蒙祖荫,一直清廉,怎么昨天无知,把四个圣僧当作贼,不审查原因,囚禁在狱中!”
“那狱神、土地、城隍不安,报告给阎君,阎君差遣鬼使押我来对你说,叫你推究情理,快快释放他们。”
“不然,就让你去阴司对质。”
刺史听说,心中害怕道:
“大爷请回,小侄今日上堂,马上就会释放他们。”
行者说:
“既然这样,烧纸来,我去见阎君回话。”
刺史又添香烧纸拜谢。
行者又飞出来看时,东方已经发白。
等飞到地灵县,又看到那合县的官员都在堂上。
他心想:
“蜢虫儿说话,被人看见,露出破绽不好。”
他就在半空中,变了个大的法身,从空中伸下一只脚来,把整个县堂填满,口中叫道:
“众官听着:我是玉帝差来的浪荡游神。”
“说你们这府监里屈打了取经的佛子,惊动三界诸神不安,让我传话,趁早放了他。”
“如果有差错,让我再来一脚,先踢死全县官员,后踏死四境居民,把城池都踏为灰烬!”
整个县的官吏等人,慌得一起跪倒,磕头礼拜说:
“上圣请回。”
“我们现在进府,禀报府尊,马上就放出来,千万不要动脚,惊吓死下官。”
行者这才收了法术,仍然变成个蜢虫儿,从监房的瓦缝儿飞进去,依旧钻在辖床中间睡着。
却说那刺史升堂,刚抬出投文牌去,早有寇梁兄弟抱着牌子跪在门前叫喊。
刺史让人进来,二人将撤诉的状纸递上。
刺史见了发怒说:
“你们昨天递了失状,就给你们抓住了贼,你们又领了赃物回去,怎么今天又来递撤诉状?”
二人流着泪说道:
“老爷,今夜小的父亲显魂说:‘唐朝圣僧,原本抓住了贼徒,夺取获得财物,放了贼去,好意将财物送还给我家报恩,怎么反而把他当作贼,关在狱中受苦!”
“狱中土地城隍都不安,报告了阎王,阎王差鬼使押解我来教您去府里再告,释放唐僧,以免灾祸,不然,全家老小都得死。’”
“因此,特地来递这个撤诉词,望老爷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刺史听他们说了这话,却暗自想道:
“他那父亲,是刚死的新鬼,显魂报应还说得过去;我伯父死去五六年了,怎么今夜也来显魂,教我审放?”
“看起来必定是冤枉的。”
正思量间,只见那地灵县知县等官员,急急跑上堂乱说道:
“老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刚才玉帝差浪荡游神下界,教您快放狱中好人。”
“昨天抓的那些和尚,不是强盗,都是取经的佛子。”
“若稍微迟延,就要踢杀我们这些官员,还要把城池连同百姓全都踏为灰烬。”
刺史又大惊失色,立即叫刑房吏赶快写牌子提出人来。
当时开了监门提出,八戒发愁说:
“今天又不知道怎么打呢。”
行者笑道:
“管保一下也不敢打,老孙都已经办妥当了。”
“上堂千万不要下跪,他还要下来请我们上座,等我问他要行李,要马匹。”
“但凡少了一点,等着我打他给你看。”
话没说完,已经到了堂口,那刺史、知县以及府县大小官员,一见到都下来迎接说:
“圣僧昨天来的时候,一方面接待上司忙乱急迫,另一方面又看到了缴获的赃物,没来得及仔细询问详情。”
唐僧合掌躬身,又将前面的情况详细陈述了一遍。
众官满口承认,都说:
“错了,错了!莫怪,莫怪!”
又问狱中是否有什么疏忽失误,行者走近瞪大眼睛,厉声高叫道:
“我的白马是堂上的人拿了,行李是狱中的人拿了,快快还给我!”
“今天该我拷问你们了!”
“冤枉好人当贼,你们该是什么罪?”
府县官见他发怒,没有一个不害怕,立即叫收马的牵马来,收行李的取行李来,一一交付清楚。
你看他们三人一个个逞凶,众官只拿寇家来掩饰。
三藏劝解道:
“徒弟,这事也得弄明白。”
“我们先到寇家去,一是吊唁,二来和他们对证对证,看是谁说我做贼。”
行者说:
“说得对,等老孙把那死的叫起来,看是谁打死的,羞他一羞!”
众官员只当孙行者说的是笑话。
行者说:
“各位大人,稍微陪我师父坐坐。”
“八戒、沙僧好好保护,等我去了就回来。”
好个大圣,跳出门,望着天空就飞起,只见那遍地彩霞笼罩着住宅,一天瑞气护着元神。
众人这才认得是个腾云驾雾的神仙,起死回生的圣人,这里众人一一焚香礼拜不提。
那大圣一路筋斗云,一直到了幽冥地界,直接闯入森罗殿上,慌得那——
十代阎君拱手接,五方鬼判叩头迎。
千株剑树皆攲侧,万迭刀山尽坦平。
枉死城中魑魅化,奈河桥下鬼超生。
正是那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
~~~~
十代阎君拱手相迎,五方鬼判叩头迎接。
千株像剑一样的树都歪斜着,万迭像刀一样的山都变得平坦。
枉死城中的鬼怪得以变化,奈河桥下的鬼魂获得超生。
正是那神光照耀如同上天赦免,黑暗的阴司处处变得明亮。
十阎王接下大圣,相见了,问他从哪里来干什么。
行者说:
“铜台府地灵县斋僧的寇洪的鬼魂,是哪个收了?”
“快点查来给我。”
十阎王道:
“寇洪善士,也不曾有鬼使勾他,他自己到这里,遇到地藏王的金衣童子,是他引见给地藏的。”
行者就告别了,径直来到翠云宫,见到地藏王菩萨。
菩萨和他行礼完毕,详细说了前面的事,菩萨高兴地说:
“寇洪的阳寿,只该是那个命数,命终时没有染上床席,舍弃人世而来。”
“我因为他斋僧,是个善士,收他做个掌管善缘簿子的案长。”
“既然大圣来取,我再延长他阳寿十二年,让他跟大圣去。”
金衣童子于是领出寇洪,寇洪见到行者,声声叫道:
“师父,师父!救我一救!”
行者说:
“你被强盗踢死。”
“这里是阴司地藏王菩萨的地方,我老孙特地来取你到阳世间,对明这件事,既然承蒙菩萨放回,又延长你阳寿十二年,等十二年之后,你再来吧。”
那员外不停地行礼。
行者辞别了菩萨,将他吹化为气,收在衣袖之间,一同去地府,又返回阳间。
驾着云头到了寇家,就叫八戒挪开棺材盖,把他的魂灵推回他的身体。
不一会儿,透出气来活了,那员外从棺材里爬出来,对唐僧师徒四人磕头说:
“师父,师父!寇洪死于非命,承蒙师父到阴司救活,这是再造之恩!”
不停地感谢。
等回头看见各位官员排列着,又磕头说:
“各位大人怎么都在这里?”
那刺史说:
“你儿子起初递了状纸,指名告了圣僧,我就派人捕获;没想到圣僧在路上遇到打劫你家的贼,夺取财物,送回你家。”
“是我的手下人误捉,没有仔细审问,就送去监禁。”
“今夜被你显魂,我先伯父也来家里诉说,县里又承蒙浪荡游神下界,一时间就有这么多显灵的事,所以放出圣僧,圣僧又去救活了你。”
那员外跪着说:
“老爷,其实冤枉了这四位圣僧!”
“那天夜里有三十多个强盗,明火执仗,劫去家私,是我舍不得,向贼理论,没想到被他一脚踢死,和这四位有什么关系!”
叫过妻子来,“是谁踢死的,你们竟敢胡乱告状?请老爹定罪。”
当时一家老小只是磕头,刺史宽大开恩,免除他们的罪过。
寇洪安排筵席,酬谢府县的深厚恩情,各位官员都没有入坐,就回衙门了。
到第二天,再次挂出斋僧的牌子,又极力挽留三藏,三藏坚决不肯留下。
却又请来亲友,置办旌旗幢幡,像之前一样送行而去。
咦!这正是——地方虽能发生凶恶之事,上天不会辜负善心之人。
逍遥稳步走向如来的道路,一直到达灵山极乐之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