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没过多久,陈思安就选好了书出来了,秀云紧跟在她身后。
可能是找到了心头好的缘故,她难得显得活泼了些,主动跟张凤英和周林打完了招呼,就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周林看向秀云,
“她选的什么书啊,这么开心?”
秀云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本讲做梦的书,叫什么红楼梦。”
张凤英听了很奇怪,她看向周林,
“还有这种书呢!是不是讲怎么解梦的?我可是听长辈们提起过,这人啊,不管做什么梦都是有预兆的,像是梦到蛇这些东西,反而是好兆头呢!”
“是吗?那嫂子你知不知道,梦到已经过世的人,吃不饱也穿不暖,房子还漏风的话,那是怎么回事呢?”
秀云马上就来了兴趣,抓着张凤英开始叽里呱啦说起来。
周林在一旁听了,暗自觉得好笑。
说实话,红楼梦可不适合这两位看。
要是让他给她们解读里面的内容,恐怕要多费不少口水。
在周林看来,红楼更适合那些衣食无忧,没有生存压力,想要追求精神生活的人来看。
比如陈思安那样的。
说起陈思安,周林没来由地感觉,她好像书里的林黛玉,而她的妹妹思乐,则更像史湘云,那就是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
至于秀云,周林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她像谁。
她就是她自己,一个有着传统美德的勤劳妇人。
而张凤英,则更像青年版的刘姥姥,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一个。
所以,就让她们这么误会着吧!
这样想着,周林悄悄地挪动着脚步离开了,生怕这俩人会纠住他问那本有关“解梦”的书。
……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俩口把刘大娘家的那辆独轮小推车给借了回来。
秀云就这样,推着一车粮食回了娘家。
这是她嫁过来时,她爹分给她的口粮,现在既然要正常在娘家搭伙,当然要把口粮再拿回来了。
周林跟在她身边,一路上沐浴着邻居们那异样的目光,心下是颇为无奈。
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这种独轮车,他就一直推不起来,走不了几步就得翻车。
秀云就不同了,她推起这个车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真是不得不服。
也有好事者直接开口问秀云,
“哟,云丫头啊,你这推了一车的粮食,是打算把家当搬回娘家吗?”
周林怕秀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抢在她之前回答了这哥们的问题,
“哎,还是我那岳母,也就是秀云的娘对我们太好了,非得让我们天天回家吃饭。
我就想着,天天吃现成的也就算了,总不能还让我岳父岳母倒贴口粮啊!”
说罢,也不管对方的反应,推了推秀云让她赶紧走。
不过他们都不聋,后面的议论全都听进了耳朵。
有说宋家两口子运气好的,找了这么个好女婿,虽然秀云是嫁出去的,可这跟招了个上门女婿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也有冷嘲热讽的,说周林这人太没出息,还是个老师呢,这腰杆子一点都不硬,竟然被一家泥腿子拿捏。
周林全然不当一回事,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了。
开玩笑,他都是多活一世的人了,这点子话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分毫的。
再难听的话,上辈子的他也听过不少。
这人啊,就应该少受外界的这种人影响,只要自己觉得对的,坚定地往前走就是了。
听了这些人的话,他不可能多一块肉,可不听他们的,也不会少一块肉。
“早知道当时就不把你的口粮单独分出来了,现在又得往回搬……”
到了宋家,看到女儿推回来的一车粮食,秀云他爹嘴上这样抱怨着,可看他那表情,完全就不是那回事。
“他爹,你就嘴硬死算了!
明明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面上非得做出这一副讨人嫌的样子,累不累啊你?
小心闺女女婿当了真,以后都不理你!”
秀云娘一边开开心心地指挥着周林卸下粮食,一边跟机关枪似的吐槽秀云她爹。
“他敢!”
宋双泉一瞪眼,那目光直接就冲着周林来了。
“不敢,不敢!”周林自然是摆手。
秀云娘却不依了,她上前就给了宋双泉一肘子,“你敢欺负咱女婿,小心咱闺女不理你!”
周林忍不住想笑,这一对才是活宝呢,上辈子的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难不成,他们在自己的面前就从来没有显示过自己真实的一面?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上辈子的记忆,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
还是说,他上辈子的生活就生活在各种各样的假象中?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只能留待他慢慢发现。
不过,岳父岳母这种生活状态,还是挺有意思的。
看得出来,俩人纯粹就是斗嘴而已,之前并没有什么火气,估计这就是他俩的生活情趣吧。
而且,很明显,平时都是岳父在让着岳母。
中午饭,就在岳父岳母的斗嘴中,还有秀云奶奶的催促中吃完了。
秀云奶奶一直惦记着老伴儿的事情,中午饭都没有了好好吃,谁哄都没用。
大家伙儿没办法,就只能急匆匆地把肚子填饱就算了。
反正大年三十的重头戏在晚上的年夜饭,中午随便就随便点吧。
当周林看到岳父为秀云爷爷订制的那座纸扎屋时,说实话,他真的吃了一惊。
这个叫彪子的,手艺可真是好,他并没有因为这是要烧给死者的东西而马虎了事。
整个小屋,精致得就像工艺品一样。
周林都不敢想象,这是一个人忙活一天的成果。
真是太神了。
当秀云听了他的想法后,“扑哧”一下就笑了,
“你真以为我那堂哥是个神人啊?”
周林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彪子平时有空就会在家里做这些东西,像这种纸扎屋的框架什么的都大致相同,不同的无非是一些细节。
所以,在他的家里,正常情况下,都会备着两到三个骨架,如果有比较急要的,他就会直接在这个架子来加工,那样就会快上许多。
周林:原来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纸扎屋是周林跟岳父两人一起抬到宋家的坟地那边,秀云跟她娘则负责搬运那零碎的东西,比如纸钱黄表纸,等等。
把纸扎屋烧给故去的人,在这边叫做“化库”,而纸扎屋,他们则称之为“库”。
化库的意思就是把库烧化,这样亡者就能收到。
这其实就是当地特有的一种祭奠形式。
而化库的种种规矩有很多,不过周林都不太懂,看岳父岳母,还有奶奶那一脸虔诚的样子,他也没敢出声,就站在秀云身边静静地看着。
时不时地,还要被岳父指挥着做一些他看不懂的动作。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只见岳父从旁边的篮子里拿出一只小碗来,然后从中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就这样洒向库。
“那是什么?”
周林没看见,可实在是好奇,于是凑到秀云耳边悄悄地问她。
秀云也压低了声音回答他,“是茶叶米!”
“哦”,周林大致有些明白了。
他之前看过的杂书很多,也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的,说是茶叶和米在祭祀和供奉祖先的仪式中也经常使用,看来就是这种了。
别说,看着岳父的一举一动,虽然透着些微的诡异,总的来说,还是挺有意思的。
其实前世的他也参加过不少葬礼,那时候的仪式可比这复杂多了。
只是,那时候的他,对这些东西很是不耐烦,从来都是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就不过心,自然也不会在脑中留下任何印象。
至于秀云的葬礼,小钧那孩子那时已经成了假洋鬼子,对于老祖宗的这些东西很是看不上,再加上他时间很紧,所以就把各种仪式都简化了。
当时周林整个人都是晕的,自然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挺对不起秀云的。
当宋双泉点燃“库”的时候,秀云奶奶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干草堆上,拍着大腿哭诉起来。
诉什么周林不知道。
这边的方言,说慢一点,他还是能听懂的,毕竟在这边落户也有五年了。
可这连哭带唱的,就变了味了,他是一句都没听懂。
不过听这个调调,肯定是奶奶在向爷爷哭诉这些年来,自己的辛苦吧!
纸制的东西很好燃,很快整座纸屋就全都点燃了,借着风势,这火头越来越大。
里面燃了大半的纸钱,打着下璇儿从地面上腾空而起。
秀云却跟周林说,这是她爷爷来接收东西了。
周林很想说,这其实只是一种物理现象,小璇风就是因为空气受热不均才引起的。
这一点,还是当初小钧告诉他的。
他自己是文科生,物理这门课,他从来就没学明白过。
小钧说得对不对,他心里也没谱。
所以,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化库”这一行为本来就是活人自我安慰的一种方法,他又何苦去拆穿呢?
更何况,经历了重生一事,他对某些事情也有了敬畏之心。
谁又能保证,这个世界,就一定没有非自然的力量出现呢?
很快,那座精致的小屋,连同里面堆的纸钱等物,全都变成了一地的灰烬。
至此,这库就算是化完了。
按理说,奶奶了却了心愿,肯定会全身轻松。
只是她老人家却仍然眉头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