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秀云爹这一声喊。
周林也收拾好灶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爹,要我帮忙吗?”
“来,帮忙把这个往后搬,到了外面就直接扣在芦苇帘子上。”
秀云爹一见有帮手了,当然不会放过,同时还扔给他两块毛巾,
“拿这个包着,小心别烫着了手。”
“哎!”
听人劝,吃饱饭,周林拿毛巾包住了手,接过秀云爹从面端下的那一层蒸笼。
入手就是一沉。
其实里面的馒头重量并不是很重,主要还是这笼,纯木头做的,在水上蒸了这么长时间,吸得饱饱的了,份量压手得很。
“馒头来喽!”
周林端着蒸笼就往外跑,还一路喊着,让外面的人做好准备。
那边的女人们也一直没有闲着,她们早就做好了落笼的准备工作了。
馒头蒸好后,一定要一只只摊开晾凉,然后才能堆放在一起存储。
如果热的时候就堆到一起的话,馒头跟馒头之间就会产生粘连,不易分开。
晾凉就需要地方,秀云娘早就准备好了两卷芦苇帘子,已经擦干洗净了。
在院子里放上了四张长凳,然后又在每两张凳子之间分别架起了两根长竹竿。
这样,那两卷芦苇帘子就可以直接平铺到竹竿上了。
这是农家必备之物,平常晒东西都要用得到。
晒的东西可以说是五花八门的,从吃的,到用的,再到穿的,什么都能用。
“林子,快,直接倒在这儿!”
秀云娘在那边招呼着。
周林紧走几步,双臂一使劲,就把整只笼倒扣在了帘子上了。
一只只又白又胖的馒头这样滚了出来。
“快,快,把它们分开……”
然后,就见女人们一个个迅速将堆到一起的馒头分开,整整齐齐地摆到了帘子的尾部。
觉得烫了,捏一捏自己的耳朵继续。
这时,秀云爹已经搬着第二笼过来了,
“林子,还愣着做什么?继续搬啊!”
周林这才惊醒,赶紧往屋里跑去……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没多久,两张芦苇帘上都摆满了白花花的馒头。
其中一部分的最顶端还被点上了一个个红点。
这刚出笼的馒头是最好吃的,院子里,大家一人一只馒头,吃得正香。
周林也拿了一只带红点的,先在顶部咬了一口,把红点给吃掉了。
这一幕秀云娘看到了,登时就乐得不行了。
周林被她笑得浑不自在,手里的馒头也不香了,那清甜的豆沙馅吸引力也没有了。
他看向秀云,用眼求救。
秀云就一撇嘴,冲着她娘抱怨起来,
“娘,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小时候干的蠢事了?”
秀云娘这才止住了笑,
“我不是笑你,我是高兴,你跟林子啊,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周林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她啊,小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吃馒头就喜欢吃顶上的那个红戳戳。
有一回,我们好几户人家合在一起蒸馒头,我们都忙得不行了。
一个没看住,这小丫头就把所有馒头上面的红戳戳给啃了。
啃完她就饱了,然后自己找了个地儿,睡觉去了。
等我们发现时,对着那几百个没戳子的馒头是一点办法都没。
那个时候,我们所有的馒头都盖戳儿的,只是两种馅儿的戳子大小不一样。
任谁也没想到,她会一下子全给啃了。
那一年,我们吃馒头的时候,就像猜谜一样,吃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馒头是什么馅儿的。”
这时,秀云爹接过话头,
“自从那年以后,我们再蒸馒头,就只在豆沙馅上盖戳儿。
要是万一她再这么干的话,我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啃过的就是豆沙的,没啃过的就是萝卜丝的。,
还别说,后来有一回,她就是这么干的……”
秀云被爹娘二人两面夹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爹,娘,都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还值得你们拿出来说?”
周林却觉得她这样很可爱,真没想到,她小时候还干过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顿时,他感觉到,手里的馒头好像又变香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所有人又进入了下一轮的忙碌,连中午饭都是抽空吃的。
他们中午主食就是馒头,另外烧了一大份白菜豆腐,就这样打发了。
如此往复了三回之后,所有的面都用完了。
接下来就是分馒头了。
这个其实很好分,就是按各家投入面的比例来的。
之前忘记提了,其实牛大爷也有一份,不过他那一份实在是比较少。
他是个孤寡老人,也下不了地、干不了活了,整个人就是生产队在养活着的。
好在他一个老人,胃口也不算大,队上补贴的粮食,他也是够吃的。
不过,之前周林回来看见刘元志在跟着大爷学竹编,他这才知道,原来牛大爷还是个竹编高手呢。
然后,他还听说,原来他堂舅丁广生的那点子竹编手艺,就曾经得到过牛大爷的指点。
还真是真不露相呢!
可为什么,他有这么一门好手艺,却还把自己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呢?
然后秀云的回答就是,男人一定要成家,如果只是光棍一人的话,那家就不成家了。
周围几个队上的光棍大多如此,如果家里有个老娘,或者嫂子帮着操持的还好,其他的,那日子,啧啧,全都是过得一团糟。
周林听完,仔细想了想,还真挺有道理的。
男人有了家,他就有牵挂了,不管是干活儿,还是挣钱,都有奔头一些。
不过牛大爷的情况又要更复杂一点点。
其实在七八年前的时候,他还是有家人的,他老伴儿早逝,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
儿子好不容易长大了,娶了媳妇,肚子里还有了孩子,等孩子一出生,他就是三代同堂,日子虽然穷点,但很有奔头。
可他的家,就在孙子出生那天散了。
那也是一个冬天,半夜,他儿媳腹痛早产,儿子就出门去请接生员,没料到,在过河时,不小心从桥上掉落摔到了河中。
牛大爷久等儿子不回来,只得请邻居帮忙去找人。
接生员请来了,可他儿子也没有回来。
然后,接生员进了产房折腾了老半天,才跑出来说他儿媳难产,要送医院。
可等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一尸两命。
再过了几天,他儿子也从河里浮了上来。
就这样,一天之内,他失去了三个后辈。
这人的精神头一下子就垮了。
还好他的邻居们处得都很好,平时都还挺照应他,过了几年,他才慢慢的,走出了伤痛,可这人也老得不能动了。
然后,队上就把他定为了“五保户”。
所谓五保,就是保“衣、食、住、医、护”。
他生活中所需要的油、盐、柴、米、醋,生吃死葬的一切费用全由生产队集体包了,在分配时,都会由队里的干部送货上门。
至于衣被问题,也不用担心,因为国家每年都会有两次给“五保户”送温暖的活动。
一次是夏季来临之际,公社有专人把夏季所穿的衣裤,送到他的手中。一次是冬季来临之际,公社又有专人把他家里所缺的棉衣、棉裤和棉被送到他家。
说起来,这个政策还是挺好的,至少像牛大爷这种老无所养的老人有个依靠。
等分好馒头,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张凤英看着暗沉沉的天色,有些担忧起来,“也不知道元志有没有回来?”
“不用担心,去的时候有车子接,那回来的时候,肯定也是有车子送的。”
刘大娘却不担心,她是有孙万事足,正抱着小洪博看鸡窝里的鸡呢。
不料,说曹操,曹操到,刘元志的声音下一刻就在门口响起了,
“我猜着你们就会在这里……”
众人转头一看,就见刘元志一身军装,虽然没有肩章,那精神头儿也不是一般的服装所能比拟的。
“你怎么过来了?
路上这么厚的雪又不好走,你在家等着就行了,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
还有,你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
张凤英马上走过去搀住他的左臂,嘴里那关心的话是一句接一句。
刘元志都被她搞得有些脸红,
“没事的,雪厚才不怕呢,我是拿一只腿蹦的,这样才更不容易摔倒。”
现在的刘元志,比之前乐观多了,已经开始拿自己的断腿开玩笑了。
看来,这段时间,他时不时就出去演讲,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好处的。
最起码,心里和身上的伤口在一次又一次撕开之后,最终结出来的外壳,连子弹都打不透的。
张凤英扶着他到宋家的厨房里坐下,这里热气还未散尽,暖和得很。
“来,尝尝我们今天刚蒸的馒头!”
秀云娘则热情地给他端来了热茶,还有两只已经变凉,但依旧松软的大馒头。
“谢谢婶子,我吃过中饭了。”刘元志接过了热茶,却推拒了馒头。
“婶子不是怕你饿,是让你尝尝味道,看我们今天做的馒头好不好。
你应该有些年头没吃过自家蒸的馒头了吧?”
秀云娘的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他的心里头。
“有,七年多了吧……”
可不是嘛,他当兵当了七年多,就有七年多没吃过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在两只馒头中犹豫了起来。
然后,刘大娘就径真拿了一只没有红点的递给他,
“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吃甜的,吃馒头从来只吃萝卜丝的。”
她只说了这一句,眼圈就红了,估计她也想起儿子当兵的这七年多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