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伯?您怎么在这儿?”
辛止语调都高了几分,他和来人同样惊讶。
炎苏瞬间紧张了起来。
眼前是一队二十余人的大昭兵将,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靴子上都沾了不少的泥沙,身上的甲胄也是各有破损,就像是刚下了战场一般。
为首的是一位老将军,五十左右的样子,身穿黑皮红边混铁满护明光甲,手里抱着头盔。
这位正是辛止口中的世伯,冯砚林。
他是辛家军的副帅,辛朝海的心腹,从辛朝海年轻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停战之后辛朝海奉旨回京,冯砚林则留在北疆统领驻军。
二人偶有书信往来。
此刻冯将军盯着辛止不住的打量,眼睛睁的溜圆,眼底满是惊诧。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辛止。
一个完好无损的辛止。
“千程,真的是你!”
冯将军大步上前,扬起粗糙老皱的大手对着辛止的胳膊拍了两下,震惊的神色退去,换了一副长辈的口吻,一脸的不解与心忧。
“秋末的时候我收到将军的书信,说你小子在东边儿立了功,搁京里谋了个不小的官职,怎的能离京?还跑到这儿来了?”
这官员无召是不可以离开辖地的,京官更是不可私自出京。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这老头的声音不小,他又带着一队兵将,周围的百姓纷纷打量。
他们本就在一条还算热闹的大街上,形形色色的商贩不少,加上过往的行人听了这话纷纷驻足,连不忙的商铺里都有人出来看热闹。
京官私自离京,还穿成这般……
莫非是犯了事儿的,逃跑了?
辛止已经听见议论声了,也注意到了那些走贩探究的目光。
“这个,算是……奉旨吧!”奉旨陪小王八蛋。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嘴角扯了扯笑的极为勉强。
“奉旨?”
“你一个人?怎么穿成这样?你旁边这位是?”
冯将军探究的视线从辛止的身上挪到了炎苏的身上。
“说来话长,他是……”
“老将军有礼,在下龙骁卫指挥使钟吾炎苏。”
炎苏上前一步打断了辛止的话,双手抱拳对着冯砚林行礼问安,看上去很是谦卑有礼。
辛止被他吓了一跳,自己正准备随便给他编个名头,他这嘴怎么就这么的快?
此刻连自己对辛家军都说不上是全然信任了,这二货的脑子果然是喂了鬼!
“原来是永安公府的世子,失敬失敬。可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了?”
冯将军的视线在两个青年的身上来回穿梭,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满脸都是疑惑不解。
“冯世伯,别说我们了,您怎么也在这?你们这又是……?”
辛止赶忙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生怕炎苏脑子抽筋来个竹筒倒豆子。
同时他也注意到这一小队人马的狼狈了。
现在北疆境内并没有战事,就算有也不可能是指挥使带着这么几个人跑这么远啊。
他们到底干什么来了?
“我这……也是说来话长,要不找个地儿寻些酒菜,边喝边聊?”
冯将军收起探究的目光,又变回了和蔼豪爽的长辈。
辛止迅速的看了炎苏一眼,挑眉以做询问。对方只是眨了下眼算是点头应允。
二人意见又是一致,辛止心下觉得有趣,不知不觉间这么有默契了吗?眼神沟通的这般顺畅。
“那便听世伯安排,只是我们二人路上出了些意外,只怕要您破费了。”
冯将军闻言大声笑道:“哈哈哈,贤侄说的什么话,老夫看着你长大,你这般见外作甚。”
“小公爷,那老夫就斗胆做主,寻个酒楼了?”
炎苏面带微笑,轻轻颔首,“全凭老将军做主。”
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便纷纷散去,只有那些奇怪的卖货郎,还时不时的看他们几眼。
冯将军和辛止走在最前面,先是聊了些辛朝海回京后发生的事,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炎苏走在辛止右侧,落后了两步,也不插嘴,一直默默的观察着冯砚林。
他并非相信辛家军,反而是一点儿也不信。
年关将至,这个老头不在军营犒劳三军,什么事能让他风尘仆仆的来到这里?
要说不是冲着二人来的,那未免也太巧了!
若是冲着二人来的,只要不是傻子,那么不管辛止给自己编个什么身份都是白费工夫。
而且刚才自报家门的时候,这老家伙的惊讶仅仅流于表面,明显是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刚才一直擦拭着陌刀的兵器铺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倚靠在店铺门前看起了热闹。等到人影远去,才回到店里。
冯将军寻了一家二层的酒楼,叫醉梦沙。装潢的十分考究,门匾还烫了金。
此时不是饭口,里面也坐满了半数桌椅,看来名气不小。
“冯将军。”
炎苏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一把拉住抬脚准备进店的辛止。
同时伸手指着街道尽头,对已经进店的老将军说道:“晚辈瞧着街角的那家店很有特色,不知能不能改个地儿,咱去那儿坐坐?”
“哪家?”
冯砚林又退了出来,顺着炎苏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街角有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店。
古旧的木牌子,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流年酒肆。
墙壁上钉着一根横木,挂着一个红色的酒幡,被风吹的卷了起来。
“那家酒肆?”
他有些不确定的询问,这回倒是真的诧异了,声调都高了两分。
这是什么品味?不是说这位小公爷是千娇万宠的么?不是说十分挑剔的吗?怎么选了这么家污糟的店?
“嗯,这店一看就开了许多年头,想必定是有好酒的!”
炎苏可不敢去这老家伙挑的酒楼吃饭,随便指一家就要安全多了。
他不着痕迹的扫了辛止一眼,后者即刻会意,也帮腔道:“炎、言之有理!世伯,侄儿觉得小公爷说的在理,不如我们就去那儿喝上几杯吧!”
“那有什么问题!走吧!”
冯将军本来也没打算在酒楼饭馆儿把人怎么着,去哪里吃喝又有什么关系。
流年酒肆只有一层,店内总共就八张桌子,柜台后面摞满了酒缸。柜台前面也有几个大缸。
店内酒香四溢,竟是真的有好酒!
这会儿店里没有一个客人,只一个老妪坐在柜台后面,见进来这么多人,连忙笑着迎了上来。
“各位将军,要点儿什么酒?是在这儿小酌还是打荷?”
这酒肆主要卖酒,吃食则只有冷盘,都是些下酒的小菜,也没得选,店家准备了什么便是什么,当然也可以自己带些旁的吃食。
“店家,吃食你只管看着上便是!但酒一定要好酒,先一人来上一坛!”
“老将军,您就放心吧!整个县里也没有比我这儿更好的酒了。”
炎苏、辛止和冯砚林同坐一桌,酒菜上的极快,因为也没什么东西——二斤切的薄厚不一的酱牛肉,一碟子酸笋,一碟子乳瓜。
此外还有三坛子酒。
除了这三人,其他将士们三五一群的坐在一起,也是各自吃喝。
炎苏一直看着店家,各桌的咸菜都是从同一个咸菜坛子里捞的,牛肉也都是从同一口锅里捞出来现切的。
从点餐到酒菜上齐,他全程盯着,心想应当没什么下药的可能。
“老将军,常听千程兄提起您,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得见,晚辈敬你一杯!”
炎苏说着起身把三个摞在一起的酒碗分别放在三人身前,又倒了酒。
“哪里,老夫也听过龙骁卫,英雄出少年啊!喝!”
冯将军喝的很是痛快。
先是碰了三碗,几人便开始交谈。
炎苏只说二人在山上遇了劫匪,细节随便胡诌,总之就是财物尽失,好在人没事。
辛止却瞪了他好几眼,这冯老将军,是父亲的亲信,他心里是不愿意怀疑他的。
“世伯,您怎么来这儿了?是有什么军务吗?”
“最近胡塞来疆州的商贩不少,年根儿底下了,我就带着人挨个县里走走,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来来!喝酒!”
三人又碰了一杯。
辛止在桌下捏了下炎苏的大腿。
这世伯的问题不小,胡诌的比炎苏还要厉害!
战时都没巡过各县,现在倒是巡起来了,指挥使亲自来巡,数万将士在大营里准备过年。
这老头是把自己当孩子,还是当傻子?难道是傻孩子?
这些货郎就差把有问题写在脸上了!
那个伏击二人的军队怎么检查不出来?
他怎么不一路检查到京都?
辛止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老头要是有问题,那自己的父亲呢?
满口胡诌的三人一直喝到夜色降临,店家乐的都要合不拢嘴了。
看似开怀畅饮的三人,在这酒桌之上竟是没一句实话。
“世伯,我真的喝不下了。”
辛止勉强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酒,见冯将军还要给他满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左手拄着桌子,右手在身前摇来摆去。
他说话已经口齿不清了。
“千程说什么浑话,这才喝了多少?赶紧的!”
冯将军不由分说又给辛止满上,随后看了眼炎苏跟前还是满着的酒碗,举着酒坛劝道:“小公爷,既然来了这北疆,总要开怀畅饮几坛,你这……”
炎苏打了个酒嗝,眼神有些迷离,端起酒碗傻笑道:“哈哈,你这个老东西!你说的对,本世子喝!”
三人又碰了一碗。
炎苏一饮而尽,随后捂着嘴冲出店外,在门口吐了起来。
那老妪见状,刚要发作,身前的柜台上便被一锭银元宝砸的发出琅琅脆响,她不仅眉头舒展,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不少。
等炎苏吐完回来,身前的酒碗又被满上了。
“世伯,我真的不行了。”
辛止捂着嘴干呕了几次,可是酒碗还是被冯将军抢了过去,满满的倒上。
这冯将军老当益壮,简直是海量,在他的劝酒之下,炎苏后来又吐了两次,辛止则是靠在椅子背上,不住的打着酒嗝,眼睛都快合上了。
“小公爷,你还行不行了?不行便就算了!”
冯砚林举着酒坛准备继续倒酒,可炎苏的酒碗被他的手掌给盖住了。
“放屁!老子怎么可能不行!满上!”
炎苏噌的站了起来,举着酒碗让他倒酒。
“小公爷海量!”
二人又干了一碗。
炎苏喝完之后直接趴在了桌子上,任凭怎么摇晃也没反应了。
“小公爷!”
“小公爷!”
冯将军喊了几次,没得到丝毫回应,不多时就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这是睡着了?
“世伯,不行了,我俩得回客栈了,这王八蛋要是死外面,我全家都得陪葬。”
辛止似乎是被喊声吵醒了,抬起眼皮瞄了一眼。
随后又打个酒嗝,捂着嘴坐了起来伸手去摇炎苏。
见人没有反应,便起身去拽,可他自己都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了,又哪里能把人拽起来。
冯将军见状不再挽留,“贤侄住在哪里?要不要跟老夫回县衙休息一晚?”
“不,不用了,我俩回客栈就行了!”
辛止冲着冯砚林摇了摇手,又去拽炎苏,“小王八羔子,你给老子起来!”
“既然如此老夫让人送你二人回去,改日我们再喝!”
冯将军挑了四名没什么醉意的将士搀扶着二人,将他们送回客来安。
炎苏睡死了过去,完全由两名将士架着走。
辛止摇摇晃晃的在前面带路。
“少将军,还是末将搀着你吧!”
想要上来扶着辛止的将士再一次被挥开。
“起开!本将军清醒着呢!你们扶好那个王八蛋就行了,摔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
“来来来!就是这,把那个小王八蛋扔床上,你们就可以滚了!”
到了客栈辛止一脚踹开房门,指着架子床,让他们把人放到床上。
炎苏完全没有反应,怎么放下就怎么睡,屁股坐在床边,头朝着床里,双臂展开,长腿搭在地上。
“行了,不用管他了,回去吧,回去吧!”
辛止一边打嗝干呕一边撵着四个人,路过桌子的时候撞翻了一把椅子,自己也坐在了地上。
“少将军,您不要紧吧!”
辛止被人扶了起来坐到椅子上,额头抵着桌子,右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扬着左手撵人,“走吧,走吧,把门给我带上。”
说完便没了声音,两只手臂垂在身侧,好像是睡着了。
四人互相看了看,达成默契,关门退了出去。
屋里安安静静地,半个时辰之后,倒在桌子上的辛止站了起来,走的稳稳当当。
他来到床前双手伸到炎苏的腋下,想把他抱到床上去,却被醉的不省人事的人抱着脖子拉到身前亲了一下。
炎苏坐了起来,身上酒气不少,可看不出来多少醉意。
“你装的可真像啊!我都要以为你是真醉了。”
辛止坐在他的腿上,声音不大。
“彼此彼此。”
炎苏说完抱着辛止起身,“你去哪一边?还是我俩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