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穴里出来之后,魔鬼岭便被三人甩在了身后。
眼前是一片广袤的丛林,不似北疆都是光秃秃的树干,这里的树木红黄绿相互交错在一起,一只正在低头吃草的小鹿突然看见几人,慌忙逃走。
身后是高耸的山壁,脚下是一条羊肠小路,草木枯黄了一半,还有一半正在野蛮生长,一切都充满了生命力。
一山之隔仿佛两个世界。
辛止站在洞口向两边观望了一下,很快辨清了方向。抬手指了指右边,“绕过去就是栖霞山脚下,旁边就是官道,那附近有不少卖马的,咱们去买上三匹!”
炎苏看看他,又看看锦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不我们还是先弄几身衣服吧!”
接连七日的摸爬,三人身上的夹袄都划了不少的口子,棉絮掉出来不少,破破烂烂的。连狐裘坎肩的毛都被蹭秃了大片,看上去狼狈极了。
“那便走吧!”
辛止抬手摘下炎苏头发上的干树枝,拿在手里搓着把玩,率先向官道走去。
小路虽然细窄,但是平坦好走,三人不多时就绕到了栖霞山脚下。山路安安静静的看不出来任何的异常,上面却不知潜伏了多少人马。
不远处就是官道,果然路边有好些个马棚,马贩子或是在棚子前席地而坐,或是背靠着立柱坐在马棚的横栏上。
“买马去!”
炎苏抢走辛止搓的掉皮的树枝,叼在嘴里,大步走向离得最近的一个马棚。
棚子里拴着十来匹马,颜色各异高矮不同,炎苏不会挑,最后还是辛止和锦风一起选的。
“二公子,将军交代了咱们要在渝州城郊多待些时日,万万不能上山。”
“怎的就不能上山?滚滚滚!你回去照看好天麟便是,休要跟我胡搅蛮缠!”
“公子!山上危险,将军说了,咱们不能进北疆,您忘了吗?”
“滚!”
哐当!
“哎呦!”
……
三人付了银子牵着马正要走,被不远处的吵嚷争执的声音吸引了,尤其是辛止。
好熟悉的声音!
辛止皱着眉循声找了过去。
一个身穿亮银色猛虎暗纹云锦夹袄的男人,正在和一个身穿铜色甲胄的将领争执。
将领被踹倒在地,身穿银袄的男人背对着辛止,可这却是个只看背影,也能识得的人。
“二哥?”
辛止大步上前,一把扣住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将他转了过来,果然是辛瑞!
“三弟!你怎的会在这儿?”
辛瑞大吃一惊,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三个人,手指指着辛止,又指了指他身后的两个,“你们、你们这是……?”
“呵!辛二公子,我们怎么在这儿不重要,你怎么会在这儿才是重点!”
炎苏冲着锦风使了个眼色。
“明白!”
“啊!你们!你是三……”
和辛瑞争执的将领被锦风擒住,堵住了嘴巴,后面的话也没了声音。
“三弟你……”
辛瑞的话说了一半就被炎苏一掌劈晕,“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炎苏,你这是要?”弄死他?
辛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拦着?二哥是辛家和自己最亲近的,小时候没少带他玩。
“想什么呢?快走啊!”
炎苏看着他眉头凑在一起,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好笑,这是在做什么天人交战?
“先不买衣服了,赶紧上路,这个二傻子在这儿,附近不定还有多少人!”
“嗯!”
辛止闻言点了点头,此地的确不宜久留。
炎苏把辛瑞放在马背上,锦风把那个士兵敲晕也放在了马背上,三人在几个马贩子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嘶……”
策马狂奔了一个来时辰,锦风马背上的将士率先醒了过来。
炎苏转着头扫了一圈,笔直的官道,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连个鬼影都没有。
于是从腰间抽出匕首扔给锦风,“弄死他赶紧扔了!”
三匹马又狂奔了许久。
“三弟……三郎……”
天色已经暗了,骏马疾驰风声呼啸,辛瑞的声音被吹的有些模糊。
“等等!”
辛止见着炎苏又要抬手劈晕他,急忙出声阻止,“我们去吃点干粮歇歇脚,也顺便问他几句话!”
炎苏皱着眉勒紧马缰侧头瞄了辛止一眼,噘着嘴点了点头。心想,阿止应该不会心软到想要放虎归山吧?
那肯定是不行的!
几人下了官道,在附近的林子里生了堆篝火,烤些馍吃,他们也没有别的了。
“二哥,你怎么会在那里,你最好说实话!也别想着逃跑!”
辛止递给辛瑞一张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冷的掉冰渣,大有一副不配合就弄死你的架势。
“三弟……你这是、都知道了?”
辛瑞坐在地上仰头伸手接饼,和辛止对视了一瞬慌忙转头,神色有些心疼,有些尴尬,还有些无奈,声音低了许多,带着浓浓的无可奈何和不知所措。
“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我是要去找你的,想让你快跑。”
“哈哈,有意思,辛二公子详细说说呗,没准我们就信了。”
炎苏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歪着脑袋眯眼看着辛二郎,这是打亲情牌?还是苦肉计?
“我是说真的,我也是三日前才知道父亲……”
辛朝海带着五万余人的援军出城之后,只说北疆战火已起,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便带着一队亲兵先行奔赴战场。
这原本无可厚非,毕竟急行军也比不得马儿狂奔的速度。
可是辛朝海却非要带着儿孙一起,这速度就又慢了一些。
就在元日当天,一行人离北疆还有些距离,却遇到了辛家军的大部队,领队的是两个护军。
辛瑞当时震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父亲要遣派一支小队送我和天麟来渝州暂住,我觉得不对,想去找父亲问清楚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些……”
辛瑞一直低着头讲话,讲到这里飞快的抬眸看了眼辛止,又迅速的低头。
“说什么?”
辛止唇角微勾,一脸的嘲讽冷哼一声,“是说要杀了我么?”
辛瑞又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眶有些红,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冷风吹过林间,辛止觉得再冷也没有他的心冷。不再看辛瑞,转身坐到炎苏的身边,专心的啃着烤馍。
炎苏掰着手里的馍,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盯着垂头丧气的辛瑞,突然开口问道,“辛二公子,你到底听到你父亲说什么了?你难道不晓得,你若是救了阿止,很可能会害死你父亲吗?”
辛瑞闻言抬头,眼前的人唇角上扬,眉眼带笑,可是眼底却是冰冷的。他咽了咽口水,愣神了半刻钟,似乎在想这个问题。
他看了辛止一眼又一眼,挣扎了许久,还是说道:
“父亲说……三弟、早就该死了,若非当初祖父非要保下弟弟,强迫他收养……”
“其他的我没想过。我不想弟弟死,也不想害死父亲。”
“我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
他说完苦笑两声。
父亲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很高大的形象,刚正不阿,是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辛家的祖辈大多战死沙场,包括大哥。在辛瑞眼里都是英雄,父亲也是一直这么教育他们兄弟的。
他没想过父亲会一脸阴狠的称呼弟弟为“小畜生”。
更没想过父亲根本不是大英雄,他就是脑子转的再慢,也知道父亲此番是想干些什么。
辛瑞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堆坐成一滩。
“行了!走吧!到前面寻个马贩子换马!”
炎苏用手指擦擦嘴角的饼渣,起身看着辛二郎,“二公子,你是乖乖的自己骑马跟我们回去,还是需要我敲晕你?”
辛瑞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没有搭理炎苏,而是看着辛止,眼里带着恳求,或者说是哀求,“天麟在渝州城郊,等事了了,你能想办法养大他吗?他很敬重你,常说将来要和小叔父一样。”
“我本来也没打算跑,你嫂子一个人在京都呢,父亲把她留下了。”
炎苏上下又打量了辛瑞一遍,这个夯货好像是真的夯,辛朝海那个老匹夫自己卑鄙狡诈,养的儿子倒是都有情有义的。
“走吧!”
辛止盯了地面许久,最后一个起身,上马的时候轻叹了一声,“如果我活着,我会精心教养他到弱冠之年,就当报答你对我多年的照拂了。”
……
“废物!废物!”
逸亲王过个年节竟然消瘦了一圈,眼下也是一圈乌青。
此刻他赤裸着上身,双手浸泡在冰水里,指腹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隐约有些溃烂的迹象。
身上的红点虽不如手指那般严重,但也是奇痒无比,两个侍卫拿着毛巾轻轻的帮他擦拭。
这该死的瘾疹,吃了太医的药好了不到一日便会更加严重,反反复复。
“还不快去把福程那个老东西给我找来!”
逸亲王的表情极度扭曲,脖子扭来扭去的想用肩膀蹭一下耳后,真的太难受了。
他想发脾气都腾不出手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福太医才姗姗来迟。
“下官见过王爷,您这是……?”
福程一进到屋里,先是被烧的滚热的地龙熏的瞬间冒汗,随后就看见了坐在软榻上的逸亲王。
这满身的疹子……原来拿了玉佩的竟然是他!
真是人不可貌相!老太医完全没想到会是眼前的这位!
钟吾琅琦偶得的那块美玉,就是辛止想出来钓这幕后之人的物件。
那玉佩打磨好之后,用荀花研磨的汁液浸泡了半月,又泡在菜油里两日,等干了便直接塞进了床板里。
锦皓观察了国公爷好几天,算着时间让他撞上,略施小计就能让抬床的壮汉腿疼难忍。
国公爷果然连玉带床一起拿走了!
这玩意毒性甚微,但是附着力极强,要是每日把玩便会如逸亲王这般。
辛止当时料定这人面对寻了二十年的物件,只要得到了定是爱不释手。
逸亲王得了之后果然日日把玩。
福太医看了看泡在水里的那双手,已经算是很严重了。
想来他是找旁人看过,治好了又去把玩,反反复复才会这样。
也是恰巧赶上元日休沐,逸亲王闭门不出,不然拿玉之人早就浮出水面了,如此倒是晚了好些天。
“还不来给本王看看!你手下的庸医说这是瘾疹,可这都痒了好几日了!”
逸亲王将手拿出来,刚离开冰水,那股子痒劲儿瞬间让他抖了一下,又紧忙泡了回去。
福程把一套看诊流程完整的走了下来,“王爷确实是瘾疹,恐怕您是一直在接触或者食用……什么不当的东西,才久不见好。”
“只有断了源头,才能根治!”
逸亲王闻言皱眉,思索了一遍,这几日的吃食都极为清淡,衣服甚至都穿不得,又哪里会接触什么?
福太医拿出针灸包,为逸亲王扎了一通,又开了汤药,心里冷笑面上却是极为为难的样子,声音有些踌躇不定,“王爷,您好生歇着吧,若是当真想不起来,便什么也不要碰,只吃些白粥吧!”
“下官告退!”
逸亲王这会儿好受了许多,痒意退去了七七八八,心下感叹,这老东西果然是真材实料!
他刚穿上衣服准备到院子里走走,突然瞥见从衣袖里掉出来的美玉,不由得蹙眉,要说自己碰的最多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来人!”
他心里略微思量了片刻,不由得咯噔一下,紧忙叫来侍卫,“你速速跟上福程那个老匹夫,看看他去了哪里?”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