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爹死以后,他就扛起了这个家,接替爹的班进了机械厂,从十五岁到三十岁,整整十五年,每日做着最苦最累的活不敢有半句怨言,因为娘说了他要代替爹撑起来,不能让外人笑话他们老陈家后继无人。
他信了。
真的将自己放在了父亲的位置。
每回一发工资就准时上交,那个时候娘总是会欣慰的夸上一句好儿子,给他煮一碗热乎乎的炝锅面,每每听着娘的夸赞、喝着暖暖的面汤,他就感觉浑身都是干劲。
听娘的话、照顾弟弟。
他将娘和弟弟放在心尖尖上,甚至排在老婆女儿前头,可回报他的是什么?
欺骗?
陈海波双目猩红。
他可以装作不知道沈露的辛苦与委屈,每个月按时按数的将工资上交、可以忍下虎子对女儿的欺负、就连弟媳许妙妙时不时夹枪带棒损沈露也可以当做没看见,甚至答应伙同弟弟演一场戏从沈露那里弄钱……
可他们不能为了钱动自己的女儿!
“娘——”
陈海波嗓音干哑似枯树皮,“你用茵茵来骗我?”
陈母被大儿子失望中夹杂着愤怒的眼神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一时有些发虚,期期艾艾地喊了声老大,“娘也是没办法了,你弟弟是个没用的,欠下那么多高利贷,你要是不帮他,他就完了呀。”
说着抽抽噎噎的抹起眼泪。
“死鬼呀,你死了一了百了,扔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子过的不知道多艰难,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她知道大儿子心软又孝顺,哪次自己不是哭一哭他就妥协了?
果然不出所料,眼泪一掉,陈海波伪装起来的强硬面具就有了一丝裂痕,沈菱暗道一声扶不起的陈阿斗,她没功夫听陈母唱小白菜,不耐烦的吼了一句。
“闭嘴!”
“茵茵在哪?”
陈母正哭得起劲,吓得差点岔气,当着公安的面她不敢撒谎,小声说:“海涛带着茵茵去了、去了乡下的老房子。”
她和陈父结婚的时候住在乡下,后来是机械厂下乡招工才有了进城的机会,乡下虽然有房子,可那老房子年久失修,早就没法住人了,这次二儿子带着茵茵过去,一是为了躲债,二是为了将戏演足。
谁知计划的这么周密竟还出了岔子。
“公安同志,你们放心,我那二儿子是个好的,他是孩子的亲二叔,断然不会对孩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是我们一家子的家事,就不麻烦公安同志了吧?”
“赌徒哪有好的。”
来办案的公安里有个刚当爹的小年轻,他媳妇也给他生了个闺女,他每天工作的时候想到闺女嫩呼呼的小脸都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作为一个父亲,如果有人私自将他女儿带走,他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是啊!
输红了眼的赌徒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沈露双眸蓄满恨意,恨婆婆偏心至此,一想到女儿被带到陌生的地方,小小的人不知如何恐惧,她的一颗心就像插进一把尖刀,血淋淋的疼。
什么长辈为尊、什么孝道通通消失。
此时此刻,她只想为女儿、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啪”。
一个巴掌重重甩在陈母脸上,她被扇得偏过头,嘴角也渗出血迹,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好一会才从震惊中回神,捂着脸又惊又怒地看向沈露。
“你竟敢打我?”
“我是你婆婆!”
沈露又是一个耳光甩过去,因为太过用力,单薄的身子都在轻轻发颤。
“我没你这样黑心的婆婆,亏得茵茵喊你一声奶奶,你连外人都不如!”
沈菱也被这两巴掌惊住了,她甚至还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天啦噜,她姐好勇!
这两巴掌打得响亮!
陈母死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挨儿媳妇两巴掌,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当即就要打回去,沈菱一早就开启了防御系统,老刁婆一上来就抬脚踹过去,结结实实踹在她肚子上。
打都打了,就别留情了吧。
“哎呦。”
陈母脸疼肚子也疼,都不知道先捂哪,朝着病床上的陈海波叫唤。
“儿啊,娘疼死了呀……”
陈海波一直处于震惊中,沈菱动手就罢了,这就是个泼辣货,绝对不能被她清冷孤傲的外表欺骗,可沈露怎么也动上手了,打的还是他娘?!
他娘再不好也轮不到儿媳妇动手。
脸色一沉,他正想斥责沈露几句,就见沈菱恶狠狠冲自己竖了下中指,随后拉着沈露走出病房。
三名公安紧随其后。
那名年轻公安也将陈母拎起来,“别嚎了,带路。”
转眼间,病房就空了。
陈海波直愣愣地靠在床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学着沈菱的样子比划了一下中指,疑惑,“这是啥意思……”
……
在公安的带领下,一行人坐上开往乡下的汽车。
汽车刚开出去没多远,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几声炸雷响起,眨眼的功夫就下起大雨,雨越下越大,就像天空被捅了个窟窿。
沈露看着车窗外急速落下的雨幕,面色愈发焦灼。
沈菱握住她的手。
“姐,别担心,马上就能见到茵茵了。”
“菱菱,姐这心里一点都不踏实,你说陈海涛不会对茵茵怎么样吧?”
“他敢!”
盯着陈母花白的后脑勺,沈菱阴恻恻的从红唇中挤出几个字,“敢动茵茵一根头发丝,我叫他牢底坐穿。”
陈母:“……”
造孽啊。
同一时间。
市区下属某县的一个村落,陈海涛望着哗啦啦往下砸的大雨,暗自嘀咕了一声,“他娘的,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不吉利的事儿吧。”
说完又呸了声。
自己这嘴比开过光还灵,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这时,缩在角落的茵茵小声抽泣起来,喊着要找妈妈,她怯生生的看着对自己向来不怎么好的二叔,小声道:“二叔,求求你能不能放了我,我想妈妈。”
陈海涛不耐烦地叱了声。
“哭什么哭,拿到钱我就带你找你妈,拿不到钱,我就……”
话说到一半,肚子里突然一阵绞痛。
“嘶,你在这等着,我出去上个茅房。”
其实在屋里也能解决,可拉屎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当着小孩子的面他拉不出来。
警告地瞪了茵茵一眼,陈海涛捂着肚子冲进了滂沱大雨中,几分钟后,他拉的正欢,突然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心里一惊,赶紧提上裤子一看,顷刻间傻眼了。
老房子塌、塌了……
完了完了,茵茵还在房子里呢。
房子都成废墟了,人怕是也砸死了,想到这,陈海涛脸都白了,他很想冲上去救人,毕竟那是他亲大哥的女儿,可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声对他说——
跑吧。
这是天灾人祸,跟你没关系,要怪就怪死丫头命不好。
最后看了一眼化为废墟的老房子,他一咬牙,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