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兄长!”褚苍洝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已经贯穿了卞沧临的耳膜。
“回来了?”他掀开棉被,随手披了件大袍从床上爬起来。
“回来了!一回来就听二哥说你跪了半月的戒阁,所以赶紧进宫来看看!”褚苍洝扶起他,一同坐到软榻上,接过侍官递来的药茶放到卞沧临面前,“二哥说你去刮了老狐狸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跟那小伴读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要改娶那老狐狸的女儿了?”
“怎么?咱家向来消息灵通的老二这次却失灵了?”卞沧临瞟了眼才进门的褚苍浔,惨惨的笑了笑。
“不能确认之事,自然就不会多说。”褚苍浔摘下官冕,揉了揉酸疼的后颈。
“到底是何事儿啊?”褚苍洝来回看了看面前的两位哥哥,一脸懵。
褚苍浔将弟弟挤进软榻的角落,自己给自己倒了盏热茶,一边喝一边说到:“近些日子,官员之间盛传那位在四国合乐宴上,才貌双全,备受皇太后赏识的女子,就是咱们佑安侯子阳大人的嫡女,子阳慧玉。”
褚苍洝一口茶水喷出来,惊诧道:“什……什么?那小伴读是子阳茂的女儿?她、她姓的不是双木的楚吗?这连名带姓的,可都不一样啊!”
“楚是她的母姓,小琰是乳名。”卞沧临喝了药茶,又紧了紧身上的大袍,“她母亲过世后,侯府也无人愿意管教她,她便时常偷跑出去用楚琰之名在城中求学。”
“……堂堂佑安侯嫡女……居然还需要逃出闺阁求学……”
“子阳茂对待族中女眷的态度你又不是没耳闻。”褚苍浔拨了拨软榻边的炭火,命侍官关上房门。
褚苍洝轻呸了一声,喃喃低语:“从父从夫、只许习女诫的老古板!”
褚苍浔听见他嘀咕,隐隐笑了笑又转脸偷瞟了卞沧临一眼:“看来长嫂是非楚伴读莫属了呀!不过……再不济,她也是子阳茂的亲生女儿,兄长就不担心楚伴读会为了她父亲,跟兄长你恩断义绝吗?”
卞沧临抿着嘴不说话,手里捧着只盛了热水的茶盏,转头看向窗外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子,魂不守舍。
“还是……说正事儿吧!”褚苍洝也看出卞沧临的不安,赶紧转了话:“二哥,你不是说,兄长让你查卫家的那所货仓吗?查了吗?有何发现?”
褚苍浔叹了口气,伸手去拿下卞沧临捧着的茶盏,回道:“查了。查到……丢弃在里面的货柜中,有些曾装过活人。”
“活人?”褚苍洝惊叫起来。
回过神来的卞沧临倒是平静得很,给两位弟弟续上茶水后,淡淡说到:“慎言也查到,悦园水道下还有一条暗渠,修得甚是精巧,内部还建一处不小的暗室,也曾关过活人。”
“他们……卖人?”
“是不是卖人,还不得所知。我查过卫家的所有账册,没发现跟买卖人口有关的线索。不过……那些货箱里有一只很特别,上面被刻了奇怪的符号。”
“什么符号?”褚苍洝问。
“这样的……”褚苍浔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描绘起来。
卞沧临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是,他曾经对一个随浪人绘过的星海虚门之图。
“那几个流民??”他低声道。
“什么?”褚苍洝没听清,大声问他。
卞沧临没解释,只是翻身下了软榻,脱掉大袍开始更衣:“走,再去一趟卫家货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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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三人加上莫慎言,一同快马来到货仓,隐在暗处的看守一看见褚苍浔就立刻现了身。
“孟大人。”
“周围可异常?”
“回大人,这几日都很安静,没有可疑之人出现。不过,今日清晨有辆马车经过时稍作了停留,但车里的人没有下车,只待了片刻便离开了。”
“派人跟了吗?”
“已经派了两个人跟过去了。”
“那就好。”褚苍浔点点头,挥退了看守。
听完看守的话,卞沧临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走到货仓前的车辙印迹旁蹲下,仔细查看了一番。
“痕迹倒是不重。”
“等跟去的人回了消息再说吧。”褚苍浔掏出货仓钥匙,绕过卞沧临先去开了仓门。
褚苍洝后脚跟上,先一步进到货仓中。
“大爷的……怎么这么臭……”一股子腥骚味扑鼻而来,逼得他又转身退了出去。
“之前屋里有几筐子坏掉的河鲜。查抄后东西虽然搬走了,但门窗需一直锁着,味道自然就散不掉。”褚苍浔笑着解释道。
“先忍忍吧。”卞沧临捂着鼻子,跟在褚苍浔身后走了进去,“装人的货柜呢?”
“这里。”褚苍浔指了指角落里的几只大木箱,“有刻痕的是这只。”
卞沧临靠了过去,弯下身,伸出手去细细的探验。
“不是刀痕。”
“不是,是石子。”褚苍浔从怀里取出一只布包,打开来摸出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递给卞沧临。
接过石头的卞沧临看着上面的裂纹,皱了皱眉:“这是……被火炙烤过的石头。”
“对。”褚苍浔点点头,“而且这裂纹干净,应该是遇火的时间不算长,所以……我就想到了城东的驿站废墟。”
“比对过了?”
“嗯,是从废墟地窖里的一块石板上脱落的。”
“所以说……这个人曾经被关在那里过……”
“应该是的。”
卞沧临揉了揉鼻子,嘟囔道:“他们抓随浪人做什么?”
“随浪人?”褚苍洝耳尖的抓到重点,喊了一声。
褚苍浔也疑惑的看向他,问到:“兄长怎能肯定这货柜里关的曾是随浪?”
“我不仅知道,而且还见过此人。你们看柜门处夹着的这几根棕发,”卞沧临指了指门页上的几根头发,又指了指那处刻痕继续说:“还有这图……我曾经在柳条巷绘给外来的流民看过,而那名随浪者当时也在其中。”
褚苍洝看了眼货柜,又看了眼自己的二哥,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问:“孟大人,您有没有设想过,有朝一日能威风凛凛的坐在大堂之上讯问只能站在台下的太子殿下……”
卞沧临白了他一眼,又给了他一记爆炒栗子,转头对褚苍浔说:“当时那六个人的画像我会一同给你。除了随浪,五个流民的行踪也要一起查查。”
“好。”褚苍浔摸着褚苍洝的脑袋歪过脸去偷笑,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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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安侯府,凌波院。
又在床榻上躺了六七日的子阳慧玉隔着帘子递出手去,安静的等着郑九溪为自己诊脉。
“楚姑娘脉象已稳,今后除了每日两剂调补的汤药外,再服一粒凝魂丸即可。”郑九溪笑眯眯的将装了凝魂丸的小瓶放进知倪儿手里,接着嘱咐道:“不过,姑娘身子尚虚,还不可着急下床,得再静养些时日。”
帘内的慧玉听到后不满的皱了皱眉,低低的嘀咕:“还躺?再躺下去我就快变活尸了!下次也不必让医官来,换个神婆往我脸上贴镇符得嘞!”
刚从木凳上起身的郑九溪似乎是听见了,弯眉笑眼的脸微微的颤了一下。
“……我这里有一份六式舒筋图,姑娘可在床榻之上试着比划比划。一来能解闷,二来能活动活动筋骨。”他不紧不慢的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张纸,也塞进了知倪儿的手中,然后趁着表情崩塌前,迅速的告辞走人。
不明所以的知倪儿放好药瓶,拴好帘子,这才将那份六式舒筋图递给她:“小姐……你方才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呀?我瞧那医官大人笑得脸都变形了。”
“那郑医官的怪笑脸哪是我给助的力?不一直都那样么?”慧玉费力的撑起身子,打开那张图看了两眼,“说起来……这些年我在皇城,宫医所里的医官我几乎都见过,可郑医官这么特别的模样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听管家说,这郑医官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力荐的。小姐你即将嫁进宫去,可别随便得罪了他!”
“我的小知倪儿呀!宫里都是照着规矩办事,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更何况我嫁的太子殿下,又不是医官大人,住的是永昌宫,又不是宫医所。”
“话虽如此,但……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不是?!”知倪儿一边说着,还一边咧起嘴学郑九溪的样子笑。
慧玉想了想,认同的点点头:“有道理。”
知倪儿见她听劝,满意的转身去替她挑永寿宫送来的新鲜果子,床榻上的慧玉便照着图上描绘的动作动起胳膊和腿来……没多会儿就累得大喘了好几口粗气,不得不停下来瞪着房梁发呆。
“……说起来……这些日子我怎么过得跟做梦一样。明明是在悦园,结果睁开眼却躺在了永寿宫;明明是在戒阁里,醒来却已经在马车上……车里的人还说要送我回家……再睁开眼,就莫名其妙回到了侯府……一堆人还跪在我面前恭贺我即将成为太子妃……”
知倪儿给她剥了个甜橘,喂到她嘴边。
“听说当日可是太子殿下亲自送来的聘妻诏,还以七杖古礼相待!侯府大门都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热闹得不得了!可惜咱们院子里的人未得许可不得随意靠近正门,不然我也能去凑个热闹了。”
吃着甜橘的慧玉嘴里甜滋滋的,心里也甜滋滋的,赶紧拿起舒筋图又比划了起来。
“我得赶紧好!趁着出嫁前,回欢居看看去!”
知倪儿腾出手来帮她捏了捏肩膀,接上话:“自从小姐回来,咱们院子也解了禁。我总算又能陪着小姐出去遛遛了!”
“小丫头!”她戳戳她的脑袋,笑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想陪着我呢!其实啊,只是想出去遛遛罢了!”
知倪儿嘿嘿嘿的笑,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冬雀露出羡慕的眼神:“若是住在欢居……是不是就能更自在些了呀?”
慧玉一愣,看了看她,也一同看向窗外……是呀,若她嫁入宫,这里,又会如同一座牢笼,束缚着这群无人照拂的丫头们。
她默默想了许久,心底里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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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过去,子阳慧玉总算是得到许可能下床了。郑九溪刚为她诊完脉,她便迫不及待的让丫头为她准备出门穿的衣裳。
“楚姑娘这是要外出?”郑九溪借着写新方的空隙漫不经心的询问。
慧玉心里一颤,把帘子拉开点缝,挤出脑袋去看他,弱弱的问:“……不可吗?”
“倒也不是。”郑九溪手上的动作没断,只笑了笑:“您身子已大好,出门注意保暖便是。……不过,若是您想见那位,在下就得提个醒了……姑娘暂时见不到他的。”
“郑医官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慧玉退进帘里,捂着通红的脸吐舌头:“是想见他,也知道他忙,所以……也不是一定要见。遇着了很好,遇不上也不要紧,其实,本来我也有自个儿要忙的事。”
郑九溪吹了吹写好的药方,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若是需要在下带话进宫,姑娘尽管开口。”
“郑医官要回宫了?”
“明日启程。”
她刚准备继续说,就被郑九溪抬手给制止了……没一会儿,门口便出现了管家的身影。
老管家笑脸盈盈的对着郑九溪说:“听说郑医官要回宫,我家侯爷特地命人备了一桌子酒菜为医官大人饯行。”
郑九溪也弯眉笑眼的对着他回道:“多谢侯爷。”把药方递给知倪儿后,便跟着走了。
知倪儿偷偷追到门边,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中,才叹着气又回到床前。
“侯爷也真是……您病了这么些日子,他就来看过一次。跟这郑医官反倒比您还亲,天天都得见上一回。”
慧玉拉开帘子笑了笑,伸手拍拍她的脸:“这样不是很好吗?这说明咱们今日又能毫无顾忌的溜出去快活了!”
知倪儿眼睛一亮,叠好药方塞进腰包里:“那倒是!顺便还能抓上药!”
慧玉戳着她的脑袋咯咯咯的笑,然后大掌一挥,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小的们,爷要出门去给你们买好吃的了,快来给爷更衣洗漱!”
“是!”门外一众回声,院子里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