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阴云笼罩在夜丰城上空,暴雨虽停,可是天色还未见好转之意。夜丰城休市的消息已经传到大街小巷,大姑娘在屋中暗暗叹息,不知这休市之事何日能停,看着外面无所事事的伙计们,一时间伤感陡增。
青柳客栈的买卖多靠外来人支持,本地人都因恐惧城中传说,一般不敢轻易上门。如今城中命案未破,又有流言蜚语在城中传起,大姑娘和青柳客栈自然处在风头浪尖之地。
店中的伙计各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对于城中的流言也是忌惮三分,有的想快些离开,却又舍不下这份薪酬。有的却说都是胡说八道,若这大姑娘真的是妖,咋不把他们那些造谣的人都吃掉。
外面的人可是乱哄哄的讨论着,青柳客栈里却是鸦雀无声,静的令人可怕。
人在忧郁踌躇之时难免会想起陈旧的往事,大姑娘坐在屋中暗自伤神,往事一幕幕的又浮现在眼前。那个靠着几根木杆撑起的小茶棚四面透风,每当遇到大风天时大姑娘都赶忙找来几块重石将木杆压好,生怕大风将茶棚掀翻。
年迈的大娘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忙里忙慌的收拾着桌上的茶碗,这要是打碎了一只茶碗,又是要卖好几碗茶才能赚回来。那时最害怕的就是这暴雨天,狂风不止,乱雨纷飞,简陋的茶棚实在挡不住风雨侵蚀,只好在暴雨天歇业。
每次歇业的时候老大娘总是在屋中叹息,老天怎么就是愿意和她这个土埋眉毛的老太婆过不去。大姑娘也是在一旁安慰着她,等到日后有钱了一定开一间茶楼来,让老大娘不再担忧恶劣的天气。
如今小小的茶棚已经变成了一间三进院落的客栈,可是斯人已远,物是人非。那时的日子虽然苦,可是却十分充实和快乐,在经过生死劫难后大姑娘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她现在多么希望能回到当初,和老大娘两人相依为命,粗茶淡饭。
眼下客栈中无事可做,有的伙计已经前来告假回家,趁着这段日子回去好好陪陪家人。有的不愿意走,可是也不好意思白坐在这里,去留之间难以决定。
大姑娘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就干脆都放了假,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等到夜丰城有了开市的消息,再叫他们回来。
看着慢慢离去的伙计们,转眼间青柳客栈中只留下大姑娘孤零零的一人。他们都有家,都有亲人,而她呢?
那个救她性命的侠客青柳与她许下诺言,却又悄然离去,没有半点音信。和蔼慈祥的老大娘在青柳离开后几日,便也撒手而去,那时大姑娘便知,这天地之中再难寻得她的亲人。
沉闷的天空飞过一只鸿雁,它展开双翅自由的翱翔在昏暗的天空,转转悠悠不知去往何地。大姑娘看着它,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处境,天地之大,非一眼能够看到尽头,纵有健翅高飞之力,可哪里才是归属之地?
冷风袭来,卷起佳人乱发,大姑娘任由细发在脸上拍打。潺潺水流,静谧而清澈,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孤独的身影。蹦跳的麻雀四下张望着,乌黑的眼珠中闪过一道鲜艳的红。含苞待放的花朵不知是不敢与那红衣争艳还是被雨水打落,静静的落在泥土里。
木屋前的柳树不知被谁人砍了去,竟然连根都不剩,大姑娘惋惜的看看木屋前的空地,又看向了木屋。
“你只需将我埋在木屋后的石碑旁,切记不要去那屋中,切记不要进去!”这是老大娘最后对她说的话,这些年过去,她依然牢记在心。
木屋里有什么是不能让自己看到的,这间屋子看上去和普通猎户在山中搭建的临时居所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要嘱咐自己不要进去。大姑娘站在木屋前,她忽然有了想法,要去那木屋里看看。
她慢步走向前去,心中怀揣着千万种想法,不安,好奇,恐惧,惊喜......
一只白净的手从红衣中伸出,虽然保养的很好,可是早些年留下的疤痕还是显而易见,轻轻地推着木门。
“嘎吱”木门没动,只是发出一声响动。
大姑娘加了把劲儿,两只手按在门上,推了推,还是没有动。
紧闭的木门内到底隐藏着什么?想不到这看似腐朽的木门竟然如此结实,大姑娘看看四周,溪边的几块大石映在她的眼中。
“咔嚓”大姑娘搬来大石砸在木门上,石头咕噜咕噜的滚到一边,木门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小坑,并没有松动的迹象。
大姑娘喘几口气,细窄的柳眉弯的如月牙一般,她站在一边“呼哧呼哧”的,两腮未上胭脂却也通红通红的。
“翠浓,你别试了,你打不开的。”空荡荡的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姑娘愣愣的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这声音是?是老大娘的声音,时隔二十多年,她竟然还能听到那个慈祥和蔼的声音,此刻她的心中不知用何种言语形容,微微颤动的眼角落下了晶莹的泪珠。
大姑娘终于忍耐不住,大声的呼喊着,生怕大娘耳背一样:“大娘,是你吗?你在哪里呀?”
“你看不见我的,听我的话,孩子,还是快些回去吧。”声音环绕在大姑娘的四周,分辨不出从哪里传来,苦口婆心的道:“别找了,你找不到的,快些回去吧。”
大姑娘环视四周,内心有千万的不舍:“不,我不要回去了,我就想在这里陪着你!”
她的声音在林间回响着,余音袅袅,慢慢消散。
“你这是何苦呢?回到城中,继续你原来的生活,早日寻个好人家,这样才是你的归宿啊。”慈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大姑娘摇着头,颤抖的身子已经难以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嘶吼着:“不,我才不要!青柳答应过我的,他一定会来娶我,他一定会来!”
“傻姑娘。”大娘耐心的劝说道:“他都走了二十多年了,你从一个黄花闺女硬生生的变成一个半老妇人,咋就还是放不下呢!”
“不要,不要,不要啊....”大姑娘放声大哭的趴在地上,身上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着她。
“咣啷”一声,天边闪过一道明光,照亮了暗灰的天空。纷纷落雨从天而下,无情的拍打在大姑娘的身上,一瞬间她的衣服就被浸透。
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娇弱的面颊,从发梢滑落的水珠已不知是泪还是雨,大姑娘浑身抽搐着,丝毫不在意大雨来袭。
“你快些回去吧。”雨声中大娘的语气更加沉重,还是耐心的劝说着。
大姑娘趴在地上,根本不想再听她说这些没用的话。
风急来,雨跟紧,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迸溅起的泥泞挂在大姑娘的脸上。狂风裹紧她单薄的衣裳,好似要把她吹走。
“哗啦”一声,木门忽然弹开,大姑娘抬头看去,凌乱的木屋里铺着一层黄草,黄草上躺着一人。
“青柳!”大姑娘慢慢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泥土,惊喜的看着木屋里的人。
嘈乱的风雨声中,慈祥的声音变得失落,只听大娘空空叹息着:“唉...还是藏不住了。”
大姑娘踉跄的走到木屋里,看着躺在杂草上的青柳,痴痴的怔住。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朝思暮念的青柳,原来一直都在,只是他为什么要躺在这里?
宽厚的额头下两根剑眉依然浓黑茂密,紧闭着眼,可是仍然可以感受到从他眼中流露出的柔光。板正的身躯平躺在地上,他身上还是穿着离别时那件黑色薄衫,薄衫之下正是大姑娘亲手缝制的青蓝色衣裳。
大姑娘试探着用手去触摸他冰冷的脸颊,芊芊细指在糙黑的脸上划过,全世界的温暖也敌不过这一点指尖。
“他怎么了?”大姑娘忍着泪水与心中苦楚,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他很好。”大娘缓缓的道:“他只是出了一些意外,所以只能躺在这里,不能和你说话。”
大姑娘来回摸着自己脸上的水花,急切的道:“我去找大夫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醒过来。”
“且慢。”大娘阻拦着她,道:“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什么?”大姑娘疑惑的看着青柳,心中充满了焦急。
雷电齐动,风雨不息,一枝柳条慢慢从大树上伸出,轻轻地点在大姑娘的后背。大姑娘受到惊吓,浑身打个冷颤,缓缓的转过头,那棵百年大树就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雷电的照耀下,大姑娘看不清全貌,可是能够感觉到刚刚那条柳枝就像是他那厚实的手掌,轻轻的拍在自己身上。
“是你吗?”大姑娘吃吃的道:“青柳...是...真的是你...”
大娘缓缓而道:“这棵大柳树就是青柳的真身,而屋子里的只是他的化身。”
大姑娘不解,可是她相信大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