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奏歌,天地变色,佟章二人再战下去,只怕这永冻的极北之地要变得满目疮痍、百年难复。
焚天大法在章华的手中宛若创世之炎,极致的魔焰一次次化解了佟离的术法。
他的修为本在冰清宫主之上,纵然少了主场优势,亦是游刃有余。
熟悉过该地情报的章华十分清楚,真正的强者还并未露面。
冰清宫三位大成长老仍藏于幕后,等待出手调和的时机,他们不愿轻易招惹古神宫,更不想随便失了前辈的架子。
果然,在佟离节节败退、连输三招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寒力无中生有,封住了章华继续进攻的去路,一并连同他的经脉轻松封死。
大成面前,化神犹如蝼蚁。
尽管这一差距因为某些妖孽的存在并不绝对,可章华明显不属于旷世奇人的行列。
一场激战不了了之,章华静候那恐怖的威压渐渐散去,对狼狈的佟离眨了眨眼,瞬身告退。后者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回归主府。
等几位剑修弟子将童文从雪山中救出时,她已灵力尽失、面若枯槁,那副虚弱不堪的模样俨然与凡人无异。
一地鸡毛无从收拾,众人正面面相觑之际,那个金发蓝瞳的男人突然破空而出。
他环顾面色复杂的剑修弟子们,打了个响指,淡淡地道:“法咒我已抹去,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终于有弟子义愤填膺地喝骂道:“所以那三人本不该死,对不对?伪君子!”
默默抱起紧闭双眼的童文,邓丞低下了头,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他的心情很糟。
任谁在大漠里独自生活二十余年,都会变得孤僻而怪异,更何况生在富饶北洲的邓丞?
“我不是古今宗人,我只是一名剑修。”
此话一出,那位仗义执言的弟子感觉身前身后各多了一条狭长的空间裂缝,飕飕凉风拂过他的肋间,带来死亡的气息。
邓丞轻车熟路地摸向童文的腰间,感觉到她异于年少时的瘦弱,又叹了一小口气,取下那块小小的长老令牌。
“从今之后,再无古今宗……便由在下替童长老给你们上完脱离宗门前的最后一课。”
“在修真界,你弱,便该死。”
“倘若你还恰恰喜欢多嘴,那就罪该万死!”
最后一个“死”字刚落下音,那块精致如新的楠木令牌从邓丞手中疾速射向弟子前方的空间裂缝。
正是“原初剑阵”!
大家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不幸的弟子被玄之又玄的规则之力瞬间镇杀,甚至连半点儿惨叫都没能发出来。
“看吧,我根本不在乎。”利落地杀死了指责自己的弟子,邓丞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残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围观者中惊讶的自然还有李凡。
那个在沙漠里豪爽潇洒、饱经沧桑的浪子哪里去了?那个正气凛然、落落大方的剑修哪里去了?
李凡却不知,当童文留在邓丞手里的命元玉佩连续崩开二十七道裂纹时,世上已没什么东西能再让这个漂泊异乡的男人留恋。
这种撕心裂肺而又深入骨髓、足以毁了一个人的痛楚,李凡暂时还无法感同身受。
他最好一辈子都不要了解。
邓丞也看到了、认出了发愣的李凡,想起了那段荒漠中的往事。
曾经对神风剑法梦寐以求的他,现在却提不起半点兴致。
陪伴童文过完剩下的十几年,才是邓丞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而在那之后呢?
痛可以改变人,恨可以改变人。
但爱也能改变人,而且改变得更彻底、更纯粹、更伟大。
冰清主府,大厅中央。佟离汇报完毕,古今宗连同它辉煌的过去一起草草落幕。
在那张象征资历、权力与地位的圆桌前,几个神情各异的蓝袍长老肃穆围坐,讨论着影响冰清宫命运的命题,亦即古今宗剑修们的去留。
他们已考虑了小半个月。
这似乎不是一个值得争辩的问题:留下这些零散的剑修,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在一大部分长老看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万朝归顺古神宫的潮流已势不可挡,冰清宫何必做那出头鸟?
可资历最老的一人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缓缓开口道:“冰清宫从来没有当傀儡的传统。”
言外之意,便要和古神宫分庭抗礼,不再重蹈万炎宗的覆辙。
顺从固然轻松,可却代表着基本利益的丧失。
一个智慧的人说过,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交流之际,一只古朴的卷轴稳稳飞进窗缝。打开一看,竟是柯铭的亲笔书信,为了先前章华的无礼之举道歉,字里行间诚恳无比。
众老默然,这里只有两三个人和柯铭打过交道,谁也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那人当机立断,拍板道:“留下剑修,向外界表明态度,我们的朋友不会太少。”
他的话语权或许不绝对,可对一群左右摇摆的人来说,有这样一句话就够了。
作为极北之地的龙头势力,冰清宫做事雷厉风行,一旦有了决断,便很快展开行动。
佟离也明大义,奉命行事,一边对外释放信号,另一边对内通告弟子,又派人安排了一场剑修与法修的小小切磋,冰清宫也久违地热闹许多。
与此同时,在神剑宗无与伦比的诱惑下,又有两位古今宗弟子出走;除此之外,大部分人仍是不愿向古神宫低头归顺。
邱悦没走,李凡当然不会离开。
比试那天,法修们摩拳擦掌,争先恐后要上场表现;反观剑修这边,却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眼看对面连连叫嚣而无人应声,邱悦柳眉轻皱,剑月一挑,也不搭理暗中劝阻的李凡,自告奋勇轻巧跃上擂台。
麦森率先高呼,撺掇同门一块儿给邱悦加油鼓劲,稀稀拉拉的有几人跟着助威。
见麦森起哄,李凡无奈道:”麦师兄,她虽然突破炼丹,但修为尚处虚浮。”
他没说出口的是,两方本有矛盾,如今敌众我寡,冰清宫弟子势必要好好耀武扬威一番,邱悦以身犯险,定遭刁难。
麦森却神采奕奕地道:“我相信她。”好像已看到了邱悦大获全胜的场景。
钱钰阴沉着脸,躲在最后。
冰台之上,皎月剑法与迷踪步相得益彰,鬼魅的弯月剑光逼得上场挑战的法修节节败退。邱悦不骄不馁,把近几天心中憋着的闷气通通发泄在对手身上,长剑刺挑抹收,锐不可当。
三战三捷,邱悦风头正盛,稍一疏忽,身法上露了破绽,被台下一位核心弟子的暗招牢牢冻住。
那人纵身而上,手中冰刀顷刻成型,神速扫向邱悦持剑右臂,一并赞许笑道:“还挺厉害。”
看出此人无意真下狠手,李凡踏空上台,灵藤纵风,木剑虚刺其左目,古铜长剑已抽出半寸。
只消略微扫视,他便在转眼间识破对方大大小小十九道破绽,哪一个都能让这个自命不凡的法修登时丧命。
一个回合,胜负已分。
阵阵欢呼与倒彩声中,李凡扶起行动困难的邱悦,却被她一把甩开了手。
当众受了冷落,他懵了一下,红着脸随邱悦走开。
二人连献妙手,场上气氛逐渐火热起来,不断有冰清宫弟子上台,也陆续开始有人迎战。不少法修第一次见识到剑修实战的风采,对古今宗的敬意重了两分。
见邱悦背身坐到一棵挂着雾凇的奇松下,李凡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再次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帮你暖暖。”
邱悦没好气地回道:“腆个老脸,也不知羞。”
话虽如此,当她与李凡十指相扣时,原本嫌弃的语气还是转成了温柔的调子。
有那么一瞬,邱悦也忍不住扪心自问:“我究竟在为什么恼火?因为前两天的事?人死如灯灭,师弟的话也有些道理……”
温养经脉的灵力牵起这对男女的心,他们不知不觉间又依偎在一起。
约莫过了两刻钟,周清如与尹潇然并肩走来,准备讲起日后的打算。
李凡早与师兄师姐谈过,不会投向神剑宗,也绝不依靠冰清宫,眼下正好将这个决定告知邱悦。
像他们这样身怀绝技的天才剑修,自力更生未尝不是一条更好的道路。
尹潇然本不想打扰小情侣的独处时光,还是被周清如强行拉去的;但他和李凡会面后一拍即合,先热火朝天地论起剑法来,倒把周、邱二女和要谋划的事忘在一旁,令她们哭笑不得。
原来尹潇然依仗奇异右瞳观察登台应战的麦森,发觉他每出一剑都妙不可言,一道剑法中竟又夹杂了十七八种其他剑法的精要,层次又与那日冰窟中单纯的起承转合有不所同。
虽没亲眼见证,但李凡也想象到一二,听尹潇然深深感伤道:“未曾想麦兄能让七重剑法重现天日,我还道此式唯有罗兄和金长老会哩。”
提及故人,情非得已。尹潇然本就多愁善感,此刻忆剑思人,念起罗杨与金长老的好处,悲从中来,一时语塞。
周清如见状无语,拽他回府,一并招手道:“师弟,回去再说。”
李凡“嗯”了一声,还怔怔地思考着尹潇然的话。
见他出神,邱悦轻咳一声,趁机问道:“你和林姑娘很要好么?”
“林姑娘?”
“林或雪。”
“哦。”李凡答非所问地回道:“她和那些冰清宫弟子相差甚远,倒像是是带功入宗的。”
这番回答模棱两可,邱悦还以为他在刻意逃避,气呼呼地另起话头道:“我最近常跟麦师兄学剑。”
李凡挠挠头道:“啊?”他才反应过来邱悦的上一个提问。
“呃,呵呵。”邱悦低下头道:“你不介意就好。”
她对李凡失望,更对自己失望。
李凡却认真地道:“麦师兄剑法是强,但你可别完全效仿于他。”
二人沉默,李凡的脑海中慢慢浮现起一系列事件的全貌,不由握紧了剑柄。
略显尴尬的寂静被林或雪不合时宜的到来打破了,她对李凡笑道:“你们输了。”
邱悦抬头看了林或雪一眼,心底暗暗惊叹,问道:“你是?”
“我姓林,林或雪。”她用如同羽毛般轻盈细长的食指在空中写下“或雪”两个字。
李凡才知道“或”是这个“或”字,“雪”是这个“雪”字。
邱悦心里一沉,毫不客气地道:“你说谁输了?”
林或雪遥指不远处的闹哄哄的人群道:“自然是你们剑修输了。”
邱悦道:“那你的腰间挂着什么?”
听她一说,李凡才注意到林或雪也带着一把狭长的剑,他很奇怪为何之前没留意到这件事。
他本是一个对剑很敏感的人。
不过,女人有时的确比男人细心得多,尤其是在观察别的女人的时候。
男人的目光通常只会留于表面,可一个女人却能轻易地看穿另一个女人的内在。
邱悦算不上女人,她还是一个女孩。
林或雪道:“难道用剑的修士就一定是剑修?”她冲李凡眨了眨眼。
李凡低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