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逸一贯阴沉的面容上挂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尴尬,眉宇间也透出一丝惊诧,表情机械僵硬。
身为一国之君,他不能轻易地被人猜出内心想法,只能逼自己淡定。
“爱妃怎么在这里?”
池辛夷抬眸与他相识,“妾打算去看看燕妃妹妹,陛下要一起吗?”
“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朕就不去了。”
池辛夷觉察出陆景逸在有意无意地回避她的视线,给她一种心虚的错觉。
他不是刚从卫氏的春央宫出来吗?
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妾还有一事。\"
“何事?”
“是卫良媛的事。”
听见卫良媛三字,陆景逸身子一抖,眸色一震,“卫良媛何事?”
“她虽不讨陛下您的心,但她终究为您生下了小皇子和小公主,妾想为她最后晋一晋位份,拟个封号,陛下觉得如何?”
“随你。”
陆景逸并不在乎卫良媛任何事。
就像她还活着时,他有时都想不起来宫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甚至她怀孕后,他也不会主动给她添置物品。
哪怕她现在死了,他也不难过。
更何况她临死还触了他的霉头,陆景逸本想简过,让她入妃陵已算厚待了。
既然池辛夷提了,他就充个好人吧。
……
“那小皇子和小公主?”
“这事之后再议,他们有奶娘看着,不会出事,朕也加派了人手,先过完这个年再说。”
“是,陛下想得周到,妾也省心了。”
池辛夷把话说得阳奉阴违,陆景逸这会儿也无心深究,只想赶快回他的养心殿。
刚迈出一步,又被叫停,“陛下!”
陆景逸露出怒色,“还有什么事?”
“陛下,明晚的年夜饭妾已经安排好了,需要多加一份碗筷吗?”
成欣王要进京的消息她听说了,也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景逸听到成欣王三字时,身子又一颤。
紧接着他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加吧,别忘了还有朕的九弟。”
京外疫情稳定,安王也没必要留在外面了。
放虎归山可不是件好事。
他又失算了。
刚经历过时疫,整个皇城一片死寂,毫无年味。
虽然宫里早早就备好了年货,锦装、新历、春贴、糁盆......
承轩殿内,燕妃盯着桌上的百事吉,笑得勉强。
一旁的宫女并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还在一旁解说,“娘娘,这百事吉里的柿子和橙子成色可真好啊,陛下知道您爱吃柿饼,特意又让膳房多送了一份呢。”
“哦。”
燕妃平淡的应和,心不在焉。
她捏起盘里摆放的柏枝,又叹了口气。
她将手贴上自己的孕肚,内心一阵酸楚。
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放大了她多愁的心思,她总觉得肚里这个孩子来得不真实。
“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雪。”
新年配瑞雪,多美啊。
就像三年前,她与他相遇时,一眼惊鸿。
池辛夷与陆景逸擦肩别离后,继续沿着小道朝承轩殿走,这一路上,她瞧见光秃的枝叉上都缠满了红绳,沿路的寝殿也挂起了灯笼,也算多了些喜庆。
她不是很喜欢过年。
也不讨厌过年。
不喜欢过年是她讨厌应付不想应付的人,也讨厌参加各种宴会。
尤其是及笄后那个新年,她亲耳听见一些妇人在宴会上嘲笑她母亲无能,外室都跑到家里闹了,她竟还能忍着。
甚至还有人说她无能,管不住自己的男人,私生子都那么大了,她母亲却因善妒不让孩子进门。
是她不想吗?是池徽不让!
他想给青楼女一个名分,想让她母亲跟青楼的妓子平起平坐,凭什么!
池辛夷一想起那些糟心的往事,对过年就更加无感。
但她也有几个年过得还不错。
......
“元贵妃到——”
燕妃起身,刚走两步,就被池辛夷扶了回来,“你有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不知娘娘今日来,有何事安排?”
燕妃心情不好,也懒得做样子。
池辛夷察觉到气氛不对,轻笑一声,“明日就要过年了,都轻松轻松,本宫只是来找你说闲话的。”
燕妃弯下眉,论交情,她同她的关系谈不上好,甚至算差,她来找她说闲话,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听说妹妹前些时日也染上时疫了,不知肚里的孩子?”
“孩子很健康。”
“那就好,本宫这次出宫,刚好听到一个说法,就是关于这女子怀孕的。”
池辛夷故意咳嗽一声,吊起燕妃兴致,“这女子有孕啊,本就是老天赐福,理应积德,这样才能为肚里的孩子攒下福气。可若是母亲在孕中做了坏事,孩子的气运也会受损,不知燕妃有没有听过这说法?”
燕妃脸色一黑,猜不透她的意思。
“没有,妾从不迷信这些......\"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直到我亲眼所见一位孕妇遭了报应。那孕妇是村里的,因为孕中想吃羊肉,但她家穷,买不起羊,就怂恿家里人去隔壁偷羊,还大张旗鼓地在院中煮羊汤,味道引来了羊主人,羊主人要他们赔偿,这孕妇却一口咬死是他家羊自己跑来的,先卖惨博得村民同情,让村民唾骂这个羊主人。\"
“后来这羊主人离开村子,这孕妇也要临盆,你猜怎么着,她生下的孩子竟是一个羊头人,一半人身,一半羊身,刚一出生就吓死了产婆,身上背着人命,自然也活不成了。”
“......”
燕妃本就听一乐,没想到当她听到那孩子被村民放火烧死时,心突然跟着颤了一下。
“一个孩童,连五识都不全,怎会害人?”
池辛夷喝了杯清茶润嗓,“是啊,孩童本无错,错的是生下她的人。”
燕妃听她话里有话,也憋不住了,“娘娘有话不妨直说,不必编故事绕我。”
“你是个聪明人,如今这宫里属你最受宠,按理说本宫该妒忌你,但本宫却觉得没必要。”
“本宫来找你,只是想与你挑明立场,你可以争宠,可以使手段留住陛下的心,就算陛下独宠你,本宫也没意见。”
“但本宫有要求,无论你使什么手段,都不能威胁到宫里的孩子,陛下膝下的子嗣原本就少,倘若让本宫知道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不止老天会降罚,本宫也不会饶恕你,可懂?”
卫氏刚过世,留下一对儿女无人照顾。
宫里稍微能有些身份的妃子都想收养他们,唯独一人不想,就是燕妃。
燕妃肚里虽然有自己的孩子,但怀胎十月,她能不能生下还是个问题,就算生下了,她这孩子的身份不比嫡子尊贵,在庶出的排行里,他也比不得卫氏生的皇子。
皇子虽小,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大皇子。
陆景逸还没给他赐名,但她听说他已经派内务府的人拟好名字送去养心殿了,多半也是重视的。
燕妃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情有可原。
毕竟她肚里这个孩子来的也不是时候,不上不下的最容易被忽视。
她若成了母亲,也会为自己的孩子算计搏前程,她得提前防着。
燕妃完全没预料到她会把话说这般明白,一时间有些尴尬。
“娘娘哪里的话,妾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害人。”
“妾这样的农户女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已是极大的恩赐,妾已知足。”
“就算以后真有了皇子,妾也会让他安分守己,不会觊觎不该得到的东西,请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