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看见金子，眼睛都直了，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
不过多时，三道菜和一盘切好的生猪心被端上来，掌柜的亲自过来，脸上堆笑如同开了朵菊花：“小店招呼不周，二位客官请慢用，请慢用。”
严笑卿摆摆手示意人退下，继而将肩上的包袱卸下来，并摘了脸上的面纱。
时欢伸着两手要抱，严笑卿却架着它的腋下将它摆在一旁的椅子上。
人鱼的尾巴最粗的那截类似于人类的臀，能够坐稳。时欢规矩地坐在椅子上，将身上的布袋扒拉下去一点，看到桌上的生猪心，双眼立刻放光，伸手就要去拿。
严笑卿好久不使人类的箸，捣弄了一会儿才将两根细细的东西夹在指间，眼角余光看到时欢的动作，立刻用箸往它手上敲了一下。
“等着。”不喜欢时欢脏兮兮的吃相，严笑卿将箸戳进盘子里，费了点巧劲才夹起一块猪心。
时欢捂着自己被打到的手，张大嘴巴等着投喂之时，却见那块即将送到嘴边的猪心从筷子尖端掉了下去，于是上半身灵敏地往下一闪，用嘴准确地接住了那块猪心。
严笑卿皱眉看着自己手里不听使唤的筷子，实在不明白人类吃饭为何一定要拿这种一点都不方便的东西。
不过妖尊向来不喜欢和自己较劲，既用不惯，这便舍了筷子，改用调羹。
“噗！噗噗噗！”时欢忽然吐了口中的东西，喷得满桌都是残渣，“严豫，死的，时欢不要！不要不要！”
八百多年来，人鱼只吃新鲜的活心，需得当场开膛破肚挖出来，入口之前仍在跳动的那种活心。
眼下这盘猪心显然是隔夜的，自然要被人鱼嫌弃。
“有得吃还挑。”严笑卿乜了它一眼，自己拿调羹舀了点红烧狮子头送进口中。热乎乎，掺着各种调味料的食物，确实和新鲜的内脏大不相同，说不上好吃，但可以接受。
“啵？”时欢好奇地看着严笑卿，拿手指了指他的调羹，“严豫，要。”
严笑卿于是拿调羹舀了块生猪心喂给时欢。
时欢一脸的抗拒，却仍是乖巧地吃了，嚼了几下又拿舌尖顶出来，表示自己已经听话，只是实在吃不下，转而满是委屈地看着严笑卿，大眼睛扑闪扑闪，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十足一个受气包。
严笑卿见不得它这模样，也懒得去给它找新鲜的活心，只好拿起一根方才被他放下的筷子，撩起袖袍，对着自己的手腕扎了下去。
时欢瞬间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严笑卿又吃了一勺炒素菜，单边手腕架在碗口之上，须臾便蓄了大半碗血。
“啵啵啵！”见严笑卿放下袖口，时欢十分自觉地端来那碗血，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完了两手将碗捧在胸前，舔着嘴唇意犹未尽，笑容甜美地道，“最喜欢严豫。”
严笑卿瞄了它一眼。似乎打从第一次给它喂过自己的血之后，它便不怕离开水了。从妖界出来到现在，时欢将近四日没有碰过水，却未曾露出半点异样。
倒是省事不少。
不就是一点血？
严笑卿心中很是不以为意。
接下来便是妖尊慢条斯理品尝人间美食，而人鱼坐在椅子上探头探脑，后来脸几乎贴在妖尊脸上，细细观察妖尊吃饭的景象。
“啵啵啵？啵啵。”
严笑卿轻轻咀嚼口中食物，时欢上半身趴在桌上，歪着脑袋蠕动小嘴有样学样。
“严豫，要。”时欢戳了戳其中一盘不知是什么瓜炒的鸡蛋，手指上沾了一层油，还好奇地将手指抬在眼前观察，见到油水滴落下去，一惊一乍地喊，“严豫严豫！”
“脏死了。”严笑卿嫌弃地皱起眉头，拿来一旁擦手的布巾，粗鲁地将时欢拽过来擦它手指。
“能拼桌么？”这时，一名陌生男子站在一旁询问。
严笑卿老早便察觉到有人试图靠近，闻言却眼皮都没抬，只是继续给时欢擦手。
“店家生意太好，都没个坐的地方，二位不介意的话，我可就坐下来了。”男子又道。
椅子拉动的声音响起，如同拉到时欢体内的某根弦。
时欢身子未动，脑袋却像和脖子分离那般，大幅度猛地转向后，对着陌生男子警告地龇牙。原本小巧、形状可爱的嘴唇，瞬间龇到有小半张脸那么大，露出暗紫色的牙龈和利器一般的牙。
见状，严笑卿一把揽着时欢的腰身，将它连袋子一并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往它脑门推了一把。
时欢皱起小眉头，委屈地往严笑卿怀里躲，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可怖模样。
“呀！好吓人！”男子站在原地惊呼，拉开椅子的动作却没有停下，“那我可就坐了啊。”
严笑卿这才撩起眼皮看向对面。
是个少年郎，模样清秀俊美，年岁不过十六七的样子，一身黑色布衣，无任何旁的装饰。嘴里说着吓人，脸上却无半分被吓到的痕迹。
时欢躲进自己喜欢的怀中便有些昏然欲睡，鱼尾在袋子里摆来摆去，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坐在对面的陌生少年。
“小二！”少年抬手吆喝，大约想点菜。
严笑卿拿桌上的帕子压了压唇角，继而拿起自己的小面纱重新戴上，抱着时欢打算离开。
“我刚坐下你就要走？是不欢迎我的意思吗？”少年端起桌上不知何时多出的酒壶，边说边缓缓倒酒。
严笑卿充耳不闻地继续走，忽然掌柜的迎了上来，搓着两手，脸上仍是堆笑堆得像朵干瘪菊花：“客官要走了？可是小店的菜色不合您的口味？”
几个伙计也忙着过来：“这么新鲜的菜，客官怎么不再吃一点呢？”
就连原本在大厅吃饭的客人也都一窝蜂围堵上来，没说话，脸上却都堆着和掌柜的一模一样的笑。
放眼望去，数十张不同的面孔，像是开着同一朵菊花，争先恐后地想要塞满严笑卿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