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抬眼看向沈子仲:“父亲,程小公子可还在前厅?”
“他尚未离去。”沈子仲目光落在女儿脸上,眼中带着几分担忧,“你想见他?身子可还好?若有不适,便让他先行回去。”
“无妨。”沈静姝摇摇头,唇角微扬,“女儿想去见见他。”
沈子仲静默片刻,终是颔首应允。
这孩子,当真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前厅中,程文昊听到脚步声响起,猛地转身,便见沈静姝正向他走来。
她面色红润,眉目间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中毒迹象?
程文昊高悬着心总算落回实处。
“沈大姑娘。”程文昊拱手行礼,眼中满是笑意,“看来外间传言有误,你这病症似乎并不严重?”
沈静姝示意其余下人退避,请程文昊落座,这才开口:“程小公子一路风尘仆仆,可要喝杯茶?”
程文昊哪有心思喝茶,急不可耐地摆摆手:“得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沈静姝示意锦瑟上茶,自己则开门见山,将谢婉晴下毒一事简明扼要地告知了程文昊。
程文昊听完,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叹道:“你们二人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真是好手段。一个在徉州重伤假死,引蛇出洞;一个在京中装病中毒,将计就计。这下可好,把我们这些外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吓得不轻。”
锦瑟想起自家姑娘这些时日所受的苦楚,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撅着小嘴插了一句:“程小公子是不知道,我们姑娘可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呢,当真是凶险万分。”
程文昊一愣,脱口而出,“你不会真……”
沈静姝知道这丫头是心疼自己,只嗔了她一眼,转头打断程文昊的话头,“你不必多虑,倒是都尉大人在徉州如何了?瞧你说的,又是重伤又是假死,动静不小。”
“他呀?”程文昊看她不愿提起这事,便也不再纠结,转而说道:“他在徉州端了徉州知府赵延的老巢,说是还有些首尾要处理,不过算算日子,这两日应该也能赶回京城了,误不了婚期的。”
“谁在乎什么婚期不婚期。”沈静姝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这人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文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自知失言,连忙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转而说起正事:“对了,我在徉州时,听当地富商说起一件事,不知是否与你说起过的‘大难’有关。”
“何事?”
“他们说,程家曾帮赵延运送过一批货物。”程文昊压低了声音,神情凝重,“我怀疑,那批货物有问题。”
沈静姝蹙眉,程家商队?
“你可知是何时运送的?运送的又是何种货物?”
“具体时间不清楚,货物也无从知晓,只知道是赵延亲自安排的,而且十分隐秘,连商队的掌事都不清楚具体是何物。”程文昊回忆着,“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暗中打听了一下,发现那批货物运送的时间,恰好是在李茂才抵达徉州之后不久。”
李茂才到徉州之后……
沈静姝心中一动,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徉州那几位,就只有我身边的玲珑知晓,我已经吩咐他守口如瓶。”程文昊正色道,“我担心我父亲……也牵涉其中。”
沈静姝点点头,程文昊能想到这一点,已是不易。
“你且安心,莫要轻举妄动。”沈静姝叮嘱道,“你刚回京,先回府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议。”
程文昊见沈静姝已有计较,便放下心来,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起身告辞。
临行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沈静姝一眼,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沈静姝问道。
“沈静姝,”程文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此次之事,你已尽力,江瑾安对你情深义重,后续,你……你莫要再以身犯险,他若知道,定会担忧。”
沈静姝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程文昊这是在替江瑾安抱不平呢。
看来这徉州一趟,程文昊与江瑾安倒是相处得不错。
她掩嘴一笑,眉眼弯弯:“多谢程小公子关心,我自有分寸。”
程文昊也不再多言,拱手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从平阳侯府出来,程文昊直接回了程府。
程府上下早已得了消息,知道自家小公子今日回京,早早地便在大门口候着。
程文昊是程家最小公子,打小就被家中上下宠着,什么苦都未曾吃过,这次跟随商队经商,程老夫人是日日担忧,夜不能寐。
刚一进门,他便被程老夫人拉着上下打量,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又问了一路上的情形,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祖母,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程文昊被程老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您快别担心了,我这不是没事儿人一样嘛。”
程老夫人见他确实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白氏也跟在一旁,路上忍不住问道:“你在徉州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你父亲听说那边出了事,急得几夜都没睡好觉。”
程文昊心里咯噔一下,父亲远在京城,是如何能得知徉州出了事的?
他故作轻松道:“我能有什么危险?我到徉州的时候,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同我也没什么关系。”
白氏这才松了口气。
几人说着话,来到了程老夫人的荣安堂。
程文昊正正经经地给程老夫人和白氏请了安,又说了些徉州的见闻趣事,逗得程老夫人和白氏笑声连连。
只是这笑容中都带着些勉强。
程文昊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她真的对沈大姑娘下毒了?”
程老夫人和白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确有此事。”程老夫人叹了口气,“这门亲事,算是彻底完了。”
程文昊他垂下眼眸,一副痛心疾首之色,“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真是……看错了人。”
白氏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这不怪你。人心隔肚皮,谁又能想到,她竟是这般心肠歹毒之人呢?”
程老夫人也说道:“这门亲事不成,对我们程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真让她进了门,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呢。”
程文昊就差没当场哭一顿,白氏心疼,哄着他说着把他从前那些红颜知己都送回去,他才“勉强”应下,却依旧一副伤心欲绝模样。
又说了会儿话,程文昊便起身告退,去寻父亲程向松。
生意虽然是没做成,但自己也算是历练了一番,父亲应当会夸赞他吧?
程文昊心中暗想,晚膳时或许可以与父亲喝上几杯,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那批货物的消息。
他走进书房,却发现书桌后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小厮在打扫。
程文昊随口问道:“老爷呢?”
“回小公子,老爷出门有一会儿了,还未回来呢。”
程文昊点点头,挥手让小厮们退下。
他走到书桌前,随意地翻看着桌上的书籍。这些书大多是些经史子集,程文昊自幼不喜读书,对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翻了几页便意兴阑珊地放下了。
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紫檀木盒,盒子半开着,露出里面一角黄色的绢布。
他一时好奇,伸手将盒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卷书册,封面上写着《南华经注》,他将书册取出,翻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程文昊的目光在那几行小字上停留片刻,然后将书册放回盒子,又半盖好盖子,一切都恢复原样,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