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次送到咸阳的货物中,就有了几百个搪瓷盆,照例是送给了张诚府上几个。这个熟悉的东西让张诚大为感慨,这东西和后世的字迹所见几乎一样,就缺一个大红喜字了。
搪瓷盆在商行卖得很好。见到这搪瓷盆,许记的大掌柜百思不得其解,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也加强了自己要亲自去张村看一看的决心。
张诚对搪瓷盆的销售并不关心。这该是许记关心的东西。张诚现在想的是,怎么把欧冶子渊忽悠到上郡去。
自从赵高搞出那套指鹿为马的把戏以后,这咸阳的官做起来也没什么大意思了,越来越多的高官动念要离开咸阳。欧冶子渊年近花甲,也到了可以退休的年龄。听寺工的官员说,欧冶先生也有退隐的打算。
指鹿为马着实是伤了不少人的心,也吓到了不少人。
冯去疾、李斯死后,朝廷相位空落。陛下下旨,直接升郎中令赵高为丞相,因为赵高可以出入内宫,因此称为中丞相。
历史上历来都只有左丞相右丞相,用来平衡相权,避免君权旁落。封中丞相的,不仅前无古人,也是后无来者,古往今来就这么一位。中丞相的名字,也意味着朝廷上平衡之术不再需要,中丞相手握大权,赵高就成为仅次于天子的假天子。
赵高久居宫中不问政事,其实早就被架空了。
从负责皇帝车驾管理出行安排的中车府令,到负责皇帝内宫内卫的郎中令,到管理天下百官的中丞相。一年时间,赵高就走上了人生最高峰。
拥有至高的职务不证明就拥有至高的权力,赵高验证自己权力的办法很简单。在难得一次的朝会上,赵高指使人把一只鹿拉到大殿上,说:“臣下偶然得到一匹千里马,特地献给陛下。”
“赵相开什么玩笑?这不是鹿吗?”
虽然是一匹母鹿,并没有枝丫的鹿角。但鹿的相貌和马大有不同,胡亥经常在皇家御苑涉猎,驾车的马和被猎的鹿还是分得清的。
“怎么会是鹿?臣下按照相马经所说,请人相过,这就是马啊!是一匹难得的良驹。”
“相马经怎么说?”胡亥好奇。
“陛下,”赵高从袖中取出一卷木简,展开念道:“相头马头欲得高峻如削成,又欲得方而重,宜少肉、如剥兔头。相眼马眼欲得高,又欲得满而泽、大而光,又欲得长大。相耳马耳欲得相近而前立,又欲得小而锐、状如削竹——如削、欲促。”
“陛下,这说的是马头要如兔头一样尖细少肉,眼睛位置要高,眼睛要亮,两个耳朵要竖起如竹叶……”
胡亥看着这只母鹿,果然有这些特征。
“你有点扯淡啊,赵相。”
“陛下,相马经还说,千里马的瞳孔应该是横着的一条线,而不是我们人一样的圆形瞳孔,您来看!”赵高抱住鹿的头。
母鹿温顺,并不挣扎,亮晶晶的眼睛里,瞳孔漆黑如线。和猫的瞳孔是竖的不同,这鹿的瞳孔是一条粗粗的横线。
胡亥大奇,这事儿可是从没注意过。
“赵高啊。不管你怎么说,这还是一只鹿啊!你这个相马经,怕不是假的吧?”
“臣下这卷相马经是御府所藏,臣下昨日刚刚调出来的。”
“这倒是奇了,要是按照你这经上说,这倒是都能对得上,可这就是一个鹿嘛……”
参加朝会的群臣早就没了耐心,好容易搞个朝会,你们师徒围着一只鹿在这儿绕来绕去,不是耽误大家功夫嘛!方今天下大乱,那么多事等着朝堂决策,你们一个说鹿一个说马,把大家都当摆设吗?
“陛下,这必然是难得的良马,不信请问群臣。”赵高说,回身看向百官时,却是一副严厉的神色:“诸公,今日我献良马于陛下,陛下说是鹿,请诸公公论,这到底是马,还是鹿呢?”
这话的声音和气势已经完全不同了。
没人吱声。这话题,看起来有点诡异啊。
“对,赵高怕不是和朕开玩笑吧,诸公来说说,这是马是鹿?”胡亥也笑起来。
“诸公畅所欲言,放心,不管大家怎么说,都没有罪过的。”赵高说。重音放到了“罪过”两个字上。
“要是按照相马经来说,倒是符合良马的样貌。”新任的御史大夫说。御史大夫是三公之一。督察百官,权力极大。但是自从冯劫死后,这个御史大夫也换上了赵高的心腹。
“赵相说的对,按照相马经,这就是千里神驹啊!”咸阳县令阎乐说。在朝臣序列中,县令级别不高,没有参与朝会的资格。但是咸阳县令是个例外。因为咸阳县令负责京畿之地的政务,是首都地区的地方行政长官,因此也有资格参与朝会。这是全天下县令中唯一的例外。
阎乐这个县令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在于他还是当朝中丞相赵高的女婿。背景深厚的很。岳父大人当众声称堂上的这个动物是马,那阎乐这个做女婿的必须要给岳父捧这个场。就算它是一条公鹿,那也必须是马。
两个人定调是鹿,群臣的反应就乱了下来。有顺着御史大夫和阎乐的,说中丞相大人给陛下进贡良马,应该赏赐,也有说中丞相大人不学无术曲解相马经,这明明是鹿,怎么能说是马呢?纷纷云云莫衷一是。
赵高含着笑看着朝堂纷纭,并不发一言,却使眼色示意早就准备好的侍从,悄悄记录下说马说鹿的人的姓名官职。
这种争吵最后也没有了结。马派和鹿派各自指责对方是奸佞之臣。反倒把丹墀之上的胡亥看得乐不可支。
“好了好了,就如赵相所言,这是一匹千里驹,来人,把这个千里驹送到朕的御马监,好生饲养,这还是个母马,看看能不能配出千里良驹来!”最后还是胡亥定调,终结了这场争论。“天色已晚,今天的朝会就这样吧!”混过这场朝会,胡亥自觉得自己没有因为年轻学识不足被臣下刁难,面子得以保全,于是胜利的结束了朝会。
但是没过几天,赵高就按照名单,把那些马派的大臣调任的调任、贬斥的贬斥、甚至找个罪名关起来或者杀掉的也有。毕竟在朝中为官,谁还没有点把柄。
指鹿为马,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服从性训练。用一个反常识的故事,驯服下属对自己的服从,这套路从来都有效。尤其是在昏君做皇帝、奸臣把持朝政的时候,这类事儿总是很多。
不过后来的很多奸臣,职务不一定有赵高这么高地位,而是改成了会计、hr、项目经理之类的新名字吧……
指鹿为马的报应来的快,没几天朝中重臣纷纷落马,很多人才明白这一场朝会的凶险。寺工令寺工丞虽然因为职位比较低、岗位和政事关联不大而没有参加这次朝会,几位大佬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据说寺工令和几位寺工丞,都有了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