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屋里时,她总是会对着铜镜来来回回将步摇戴上很多次直到满意为止,可一出门她便会有些惋惜的将它取下放入袖中随身带着,爱不释手,那是他亲手做的,是送给她的。这是甄逸第二次送给她礼物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那个人,他可有送给过她礼物吗?
有,但都已不在了。那支梅花早已枯萎腐朽,那颗梅树在这春日里也不开花。她的拇指在步摇上的坠花上打着转,梅花依旧是梅花,不过是镂空的……
今日济世堂的病人特别的多,听说是街上有一群人持刀砍人,伤了不少的百姓,他们伤了人之后便分散逃跑了。官府已经派人到处搜查,也没听说到底抓没抓到。
娴儿也被唤去为那些受伤的女人家们包扎伤口,受了甄家这么久的熏陶,虽说没有什么大的造诣,包扎这种小事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甄老爷子一边忙活着嘴也没有闲下来,“这人都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在街上砍人,好好在家种地看书不好吗!逸儿还说这晋阳是块福地,这三天两头的闹,可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他不停地发着牢骚,像个老小孩一样。
甄老爷子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到过,四年前他本想留在许州,可甄逸执意要来到太原,甄浩那小子也跟着非得要过来。他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曾孙,于是也就跟了过来。可是甄浩那小子跟孙陌陌那个野丫头也没消停过,到处的乱跑,如今也不在这里了。
没过多久搜城的军队便闯进了济世堂进行了大型的搜捕,甄逸外出了,这济世堂里也就剩下了娴儿与甄老爷子二人。两人谁也没有理会他们,不出所料他们一无所获。她忙完回到房间靠在床头,侧首倏然发觉自己枕边的珝石小像不见了,她着急的将自己的房间来来回回翻腾了好几遍。
突然想到可能是被今天来搜擦的士兵拿走了,自己屋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一块玉石,这是赤裸裸的偷窃,枉他们还身为军人。
娴儿为此难受了很久。那是甄逸送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视若珍宝。所幸的是她将步摇带在了身上,不然可能也已经不在了。待到甄逸出诊回来,她委屈的向他抱怨了很久,心里对他万分的愧疚。甄逸听了也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平静的安慰她,说若是她喜欢便再做一个送给她。
可这怎么能一样……当初他刻下的她是太白山上对未来对爱情充满期待与向往的她,那样的自己是她所期待的样子,所怀念的样子。可如今的她却无法找回当初的美好了……她原以为这场风波会很快的过去,然而事实却超出了她的想象。
就在第三天,济世堂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她遗失的玉像。“薄子娴。”男人叫着,这个名字她用的时间久了,下意识的回了头。那是一个她未曾见过的男人,衣着华贵显然不是一般的人。男人盯着她脸细细的打量着,一种不安的感觉一下子包裹住了她的心。他竟然知道这个名字……他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回过身子,继续整理着药柜里的药草,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应有的冷静。他却一步步的走近,又唤了一声那个名字。“大人是否走错了地方,这里没有叫薄子娴的人。”她恭敬地说道。
他举起这手中的东西,“你可是这玉像的主人?”他这一问并没有什么意义,这玉像与她有九分的相似,怎么会不是她。他能找到济世堂来,说明他已经很清楚这东西的出处了。
“是。这是民女前几日丢失的,还劳烦大人您特意送过来了。”
“姑娘的名字真的不是薄子娴?”他显然不信。她的头发是挽起的,是已婚妇人的发髻,可他却唤她姑娘,还有如此直呼女子的姓名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
“不是!”
“在下窦冲!”娴儿的眼眸中有了一丝跳动。虽然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这个名字她却听说过。李渊次女襄阳公主丈夫窦诞的侄子。窦诞很纵容李元吉和这个侄子,最近这段日子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在一个腿上受了箭伤的寻常百姓口中。骂他与李元吉二人为非作歹,不仅马踏农田,还在大街上乱放箭……
襄阳公主李曦君与她相识,擅长作画,也为她画过像。想必窦冲之所以知道她也是因为此。不过这次她终是没有躲过这场劫数。窦冲竟然强行将他带回了当初的太原李府,也就是现在的齐王府。在李元吉的面前,她不得不承认……
“到处找你呢,你人去哪里了?走,打猎去!”李元吉将箭篓挂在马背上,身上还挎着长弓,说着就要登鞍上马。
“元吉你先别急,我给你带来了个人!”窦冲道。
“什么人?该不会又是个美人吧?”李元吉顿住了脚,脸上挂着笑。这么多年在他眼里李元吉只对两样东西上瘾,打猎和女人。他刚来太原时就送了他一份大礼,他喜欢的紧。
“的确是个美人!”他点点头。
“女人的话留在晚上用就好了,不急于这一时。等咱们回来再说!”元吉顺了顺骏马的鬃毛。
“你还是先去看看吧!这个女人你可能认得,听说太子一直在私底下找她!”李元吉一怔,大哥一直在找的女人?他怎么没听说……
“究竟是何人?”
“我并不确定,所以这不来找你核实一下。若你认识,她便是,咱们就把她送去长安。若不认识,那便不是。那女人生的天仙似得,你要是看着喜欢就把她留下来!”窦冲言。
他随窦冲大步走向了前厅,刚刚踏入门槛他便一眼认出了这个倩影。
“是你!”他有些出乎意料。她消失了快两年的时间了,当初他派人四下找,却找不到她的踪影。后来打猎时手下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具被野兽吃掉的女子残骸,那女子身上的衣服他认得。
他以为她死了……心里紧张了好一阵,一是对她不舍,二是怕父亲知晓后责怪于他。他知道大哥在找她,但却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他。这个男人是她噩梦的开端,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她本不想再与李家扯上任何的关系,可天总是不随人愿。
他会把她送回长安吗?李世民会不会把真相一一的抖出来?即便李世民不说,同样知道真相的平阳公主又怎会沉默?她的结局又会是怎样?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至压得她透不过来气。
“为什么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他有些气愤的问道。
“你说呢?”她的语气甚是冰冷,脸上的神情也不带一丝的温度。他自己做过什么难道他不记得了吗!想起那两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有些无言以对。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她竟然一走不回,若不是今日被窦冲找到,估计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吧。
“是!”她生冷的回答道。他的火气又一股冲了上来,当着其他人的面,她竟然一点也不顾及他的脸面,毕竟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好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可对她又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与不舍。
她住回了以前的屋子,屋子里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小玲也还在。院子里的花草也被打理的很好,李花炫满了枝头,唯有那一棵杨树依旧不发芽。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除了迷茫剩下的依旧是迷茫……
或许她很快就会没命了,她现在所希望的不过是李元吉能晚些日子将她送去长安,她才能寻得机会逃走。她将步摇从袖中取出戴在头上,对望着镜有些憔悴的自己。甄逸发现自己被带走了以后会不会来找她?她希望他能来救赎她,可又害怕他来。
她不希望自己的事情会牵扯上他,牵扯上济世堂,那个最后给她温暖的地方。她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除了麻烦什么都给不了他……
那晚李元吉竟又来到了她的房间,说叫她不要担心,说将来会娶她。她用银簪抵住自己的脖子叫他不要靠近,这才把他逼走。
城中最近不停地有人在闹事,搞得人心惶惶。李元吉命人前去缉拿那些个闹事者,自己却依旧每日狩猎饮酒作乐。不出两日,刘武周大军联合匈奴大军要围攻太原的消息便在城中炸开了。当初李渊所担心的事情在今天终究还是发生了。城中混入了不少刘武周的人,她猜测的果然没有错,这些日子在城中的那些事情并非是偶然,而是预谋已久的铺垫。
李元吉急得焦头烂额,连忙上书给朝廷请求援兵,派张达带着一百人马到黄蛇岭查探。娴儿听说后立马拦住他,说他这是让张达去送死。可他却是执意不听,说她一个女人什么也不懂就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她也是魔怔了,竟然会去劝他……
若是刘武周的动作快,完全可以在援军到达之前攻下晋阳城。或许这次会是一个她逃出升天的机会,只不过代价会是这太原城的百姓。她又一次陷入了矛盾之中。她要逃吗?还是回到长安搏一线生机,她或许会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次回来最令她意外还是一个女人,那个风姿卓绝看上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的女人,那个段志玄心心念念的女人。只可惜她是个风尘女子……现在他当上了将军,有功有名,积赞了一年的俸禄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将她赎出来了。可她却早已成了别人的女人,而那个男人便是李元吉。
听说李元吉很宠爱她,搜罗了不少的奇珍异宝送给她,还要给她齐王妃的名分。杨珪媚,羡煞了多少晋阳城的女人,从一个青楼艺妓摇身一变成为了未来的齐王妃。
不过这事儿有多令人羡慕,它就有多荒谬。正妻的位子哪里是一个舞姬可以做的,更何况是王妃,将来定是入不了李家宗谱。只是那女人和百姓们并不太了解这其中的复杂,只当是一桩风流韵事……
“没有想到你居然回来了!”她的开场白让人有些迷惑,仿佛两人之前早就认识似的。
“你知道我?”她反问。
“薄子娴,这个名字我在齐王的梦话里听到过几回!没想到今天还真见到了!”她的一颦一笑都透着妩媚之气,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自己竟然还出现在了李元吉的梦里,她真希望是噩梦,算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吧!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做了李元吉的女人?”她们曾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想必她是不记得了。她笑了,她原本就带着一股高傲之气,再加上这段日子有些恃宠而骄,让人感觉盛气凌人,“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齐王的女人?”看来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假想敌。
杨珪媚认为她是看不起她的出身,不过这一点错也没有。“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段夫人。”娴儿款款道。
“段夫人?”她不解的看向她。
“就是段雄的夫人!”当她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注意到了杨珪媚眼中的惊瑟,带着灰暗的色彩。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她问的很随意,但眼神中却多了分戒备。
“只知道了我该知道的。”娴儿的直觉告诉她,段志玄在她的心中还是应该有些地位的,她的漠然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对你有情,你是清楚的。他也一直在努力的证明自己给你看,你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他!”娴儿有些替他惋惜。
“他跟你这么说的?”她略带嘲讽地笑了,却带着淡淡的哀伤。不是他告诉她的,而是孙陌陌。那时他还在济世堂做事,晚上喝多了酒,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大堆,最后还自己哭了一鼻子,都被孙陌陌听到了。结果就是第二天济世堂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还有他诉了一晚上的苦。他因为这件事对孙陌陌发了好大的火,恨不得把她丢到河里去喂鱼。
“他是不是还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她的语气很是不屑。娴儿不知道,也不清楚她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但据她的了解段志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女人,喜欢了很多年,那时她只是一个平凡的艺妓。她也给过他希望,可后来她却要离开他。
“罢了!既然现在你进了李家的门,就注定这辈子与他没有什么交集了!谁是谁非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