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郡,勃朗特分家所在地。
勃朗特前家主、王军最高指挥玛格丽特·德拉·冯·勃朗特从一堆难缠的文件中脱开身,逮住一个喝水的空档休息。
站在旁边的女秘书将早已准备好的下午茶端上桌,轻轻放在玛格丽特的面前。
“多谢了,玛丽。”后者微微颔首,但是之后又示意玛丽出去,让自己静静。
房间里只剩下玛格丽特一人。
她像是卸下伪装那般深深叹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里面有些许浑浊的液体。
也许几个世纪前自己会憎恶茶香中蕴藏血液的浓郁,但在开始血族的身份后,对血液的喜欢渐渐超过茶叶。如今,茶香只不过是辅佐。
但,即便是过了几个世纪,有些东西,是不可能改变的。
玛格丽特从手持终端里投影出几张人物素描,这原本是放在挂坠盒里的,现在从郑晗希手里抢到的工具更为方便,所以她就换了储存方式。
第一张的主角是笑得像个阳光偶像男孩的标准法兰西青年,就算只是由绘画者凭记忆勾勒出的人物形象,特点还是如此鲜明,让人能够一眼记住。
奥托老弟······这是几百年来让玛格丽特念念不忘的家伙,固执,愚蠢,对战友无条件相信,对执念无条件执行。哪怕背负骂名,哪怕走向死亡。
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溢出,自由掉落,穿过投影,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女性还是太脆弱了。玛格丽特擦了擦眼睛,只是怀念一个笨蛋,放在之前,根本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但以女性身份生活之后,眼泪成为了生命中的常客。
但真的是如此么?
她找不到内心的答案。
白皙的手在半空中轻轻一划,投影变为了身着波西米亚式咖啡色长裙的甘泪卿少女,她正含蓄地微笑着,高贵,而又略带腼腆。
尼娅······比起奥托,莎西尼娅显然更能勾起玛格丽特的情绪——这位以稳重着称的不列颠女强人歇斯底里,脸埋在手掌间,呜咽,但也只是呜咽而已。
几个世纪了,她学会了隐忍与克制,即便回忆最难过的,同时是最美好的片段,她,至少不会如同当初那般大声哭喊。
门外,玛丽听到熟悉的呜咽,叹了一口气。
从自己跟随公爵大人开始,这样的场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
头几回会因为担忧而破门而入,但在将近一个世纪的不断重复之后,如今,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麻木。
明明公爵大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自己却不能解决公爵大人的心事。
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玛丽依旧没有想清楚。
简······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当然,不是同一个人。
一位是法兰西商业天才,一位则是十三日女王(但根据英国官方数据,应该是九日女王)。
面对简·德·西尔蒙,玛格丽特的思绪远远没有像之前两位那样复杂。
打个比方,奥托是基友,莎西尼娅是妹妹,而简,不过是一位挚友。
挚友对于挚友而言,远不需要过于深重的情感。
但这并不意味着挚友间的关系就淡薄到哪去,正相反,挚友的连接,是有别于爱情与亲情却不输于二者的强烈关系。
闭上眼,玛格丽特能回忆起她与简度过的时光,在巴黎街头飙车,在地下拳场挥洒汗水,在图书馆查阅资料,在溜冰场上摔跤······
即便过了几个世纪,一切都历历在目——这是奥托与莎西尼娅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简,我的朋友。
玛格丽特的笑容悄然爬到脸上。
不需要眼泪,一切都是美好。
挚友是苦难生活的调剂。
无需告别、不论开始与结束的友谊,充满惊喜,是枯燥中的一点波澜。
但你,是又不是塞扎尔·莫罗。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它说道。
我现在是玛格丽特·德拉·冯·勃朗特。
玛格丽特心一沉。
作为英格兰历史上叱咤风云的铁血角色,她不存在任何朋友。
没有友情,没有爱情,亦没有亲情。
孤独——又是老生常谈的孤独。
又或许,塞扎尔·莫罗的记忆只是玛格丽特一段美好的梦境?
那个声音步步紧逼。
作为血族,玛格丽特已经度过了五个多世纪的时光,塞扎尔·莫罗的记忆不过是二十多年,哪个沉睡说不定做了名为塞扎尔的梦。毕竟,在卸下勃朗特族长一任之后,沉睡只是转眼间的事,或许梦醒,就是另一个王朝。
但是,塞扎尔·莫罗实在是太真实了——即便是梦境,也不见得能够在脑海里停留这么长的时间。没有那个梦境能够凭空捏造如此具有真实感的三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何况,对着历史回忆,自己遇到的所有人,没一个能和奥托、莎西尼娅、简对上。
玛格丽特以自己姓氏发誓,她的脑补能力并不强大。
接着是幻术。假设这段梦境是哪个巫师塞给自己,但就利益方面,巫师和血族应该差不了多少。
所以她有极大理由怀疑是议会军动的手脚,问题只在于动机。
让对手拥有一段美好的梦境,可不是什么应敌手段。
从作案手法来看,不存在幻术的媒介,玛格丽特对于身边所有的人事物都非常谨慎,这是她躲过成百上千次暗杀的条件,所以,幻术能成功的原因非常唯一,那就是施放者拥有极强的意志力和精神力。
还有一个东西无法解释。
她调用终端,从总数据库里找到“塞扎尔·莫罗”的具体资料,而后是奥托、莎西尼娅、简。
得出的结论是一模一样。
那么可能性缩小到两个——梦境占卜术和亲身经历。
梦境占卜这个叫法不够专业,但应该算是理式占法。
梦境是未来的微小化和模糊化,如果想要从未来知道什么,梦境只是会给出断断续续的提示,属于塞扎尔·莫罗的梦境无疑是相反的。
那么塞扎尔·莫罗的问题便已经明朗化了。
现在从“我是谁”回到“我该干什么”的命题上,玛格丽特很高兴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不再有什么响动,因为她现在对王军面临的形势十分头疼。
从兰开斯特家族打败约克家族,也就是金雀花王朝结束之后,她就不再审理国家事务,在玛丽和伊丽莎白时期她虽然短暂回归过,但并没有对王室有过多了解。
现在,由她领导武器和战术上都要弱上一筹的王军,希望渺茫。
再加上郑晗希这样时空管理局成员的存在,查理一世被送上断头台只是时间问题。
玛格丽特第一次对当初没有进修英国史感到后悔,她不清楚目前这个时间节点,只隐约记得马斯顿荒原会成为真正的转折。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终端咔哒一声,显示有人呼叫。
有些焦躁地口述接听指令,来者让玛格丽特稍稍惊讶了一番。
“很庆幸你已经从自我漩涡中脱开身了,勃朗特阁下。”郑晗希的声音轻快跳脱,中间夹杂着爱丽丝隐隐的反驳“我也是勃朗特好不”,“关于王军形势问题,我们必须要谈谈。”
非常领导者风范地点点头,玛格丽特同意了对方发起的摄像头访问权限,少女标志性的大大笑容出现在面前。
“看样子血族的长生能力并不是百利而无一害嘛。”郑晗希指着玛格丽特手里具现化的几张素描,“最初的哀伤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转化为对自我前身的怀疑,不过,至少节目变丰富了,对吧,公爵?”
背景响起爱丽丝无力的口头抗议“现在我才是勃朗特公爵”,不得不说,这或多或少冲淡了郑晗希口无遮拦的放肆。
表里如一的淡定自若,玛格丽特并没有直接接下郑晗希的一记直拳,只是从爱丽丝角度采用迂回战术。
“金雀花结束之后,我就不再是公爵了。”她目光炯炯地望向郑晗希,“如果你还在乎军事礼仪的话,希望你能称呼我将军。”
被反杀的郑晗希无话可说,切入正题。
“将军,如果历史大致走向没有偏移,圣诞节后的两周,也就是1月中旬,费尔法克斯将会与克伦威尔联手,进攻楠特威奇。”
“我想您有必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