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除了多美人,菜式和各类点心也是一绝。
花娇对楼里几个心肝儿是相当宠爱的,不但一日三餐精心伺候,宵夜也隔三差五地换着花样。
怀月临睡前都要喝一碗甜汤,后厨早早便拣了上等的银耳,为他熬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可惜怀月今日心情不佳,只喝了两勺便草草地放下勺子,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玩着桌上的胭脂。
小安帮他取下头上的发簪,仔细地梳理着那一头长发。
见他这副样子,关切道:“公子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合口味?”
“甜得发腻。”怀月说。
小安盯得眼睛发直:“怎会,银耳就是要甜才好喝。”
边说边咽了口口水。
怀月好笑地将碗朝身后一递:“拿去吃。”
“谢公子赏赐!”
小安迫不及待去接,手指都快触到碗口了,怀月却手臂一转,又将碗收了回去。
小安巴巴望着,面色苦恼,“您就别拿小的打趣了……”
“我忽然想起来,这一碗可不能给你。”
怀月捏着瓷勺,腕骨在红袖中若隐若现,“外面那位贵人说不定也想喝。”
“啊?”小安犹豫道,“您该不会是想把这碗……”
这太大逆不道了,小安连说都不敢说。
花妈妈早千叮万嘱过许多遍那位大人的贵不可言,小安觉得他家公子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在找死。
但怀月行事素来乖张难猜,他在小安错愕的目光中将那碗甜汤往前一递。
而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房门外:“去。”
“还是别了吧公子,妈妈一定会打死我的。”小安苦着脸。
到时候他甜汤喝不着,小命反倒要丢了。
“怕什么,凡是有我挡着,我同你保证,妈妈肯定不会打你,说不定还能得赏钱。”
“你看那位大人穿的戴的,是个不差钱的,赏钱想必也比一般客人丰厚。”
小安:“……”
小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家公子,心想,你看我会不会信您的鬼话。
“你送不送,不送那我便自己去送了。”怀月像是等得不耐烦,自己起身。
“到时候得了贵人的赏钱,我可一文都不分给你。”
“那还是我去吧。”
小安把那碗烫手的甜汤接过来,硬着头皮推门出去。
那位凶神恶煞的贵人正倚墙站着,见了他冷冰冰地扫过来一眼。
小安顿时连手脚都僵了,视线根本不敢往对方身上落。
“贵、贵贵贵贵人。”
“小安,你什么时候变结巴了?”房里的人轻笑着出声。
小安梗了梗,简直想抱着他家公子哭了。
他不但结巴,他还手抖。他真的觉得他家公子是在玩火。
而那贵人自怀月一说话,视线便定定地锁在窗户上。
房内影影绰绰,有美人正对着铜镜慢吞吞地梳头发。
“说话啊小安子,你再这样蠢笨,明日我就叫妈妈把你换了,给我换个机灵点的。”
小安:“……”
您这是恨不得叫我赶紧去投胎……
宋听耳聪目明,其实早将主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自然知道小安是为何而出来。
他主动伸手道:“给我吧。”
倒是小安还沉浸在自己即将被劈成两半的恐惧中,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宋听不太耐烦地皱了皱眉:“甜汤。”
他想这个叫小安的确实不太机灵,怕是伺候不好主子。
“哦哦……”小安小心翼翼地将瓷碗递过去,“这是我家公子体谅——”
“奴何德何能得大人这般金枝玉叶的贵人守门,这一碗甜汤就当奴赏赐给大人的。”
这番话从言辞到语气没有一丝的恭敬之意,甚至相当的大逆不道,愣是怀月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砍的。
小安当即脸色大变:“贵人,我家公子不是那个意思,他——”
“你瞎解释个什么劲,大人别误会,奴就是那个意思。”
“奴觉得这碗甜汤口感不好,喝着令人恶心,倒了又浪费。”
“不若大人帮奴喝了,也算功德一件,大人觉得呢?”
宋听对着房内的人影点了点头:“多谢公子赏赐。”
怀月梳头的动作一顿,捏着木梳子笑得前仰后倒:
“小安你看,我没说错吧,贵人是个菩萨心肠的,断不会要你的命,是不是啊大人?”
宋听这回没应声,这让小安吊起一颗心,紧张兮兮地偷偷看了眼对方。
宋听正好抬起手。小安脸色惨白,下意识往门边躲:“贵人饶命!”
宋听:“……”
宋听递过去几粒金瓜子,面色不善。
小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愣在原地。
直到宋听不耐烦道:“拿着。”
他才颤颤巍巍地接过来。
“谢贵人赏赐。”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得了赏?”
“记得分我一半,要是太少了你就问贵人再多要一些……”
贵人是不是菩萨小安不敢断定,但怀月要是再口无遮拦下去,再好的脾气恐怕都要生出三分火来。
小安急急忙忙推门回去:“公子!您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一些!”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命令起我来了?”
怀月睨着眼戳小安的额头,后者没地方躲,被戳得向后倒了下。
然后抱着怀月的胳膊讨饶,“我错啦公子,您别生气,我还不是担心您……”
宋听站在门外,看着房间内打趣说笑的主仆二人,心里酸涩难忍。
一仰头,将手里的甜汤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听楚淮序抱怨这汤甜得发腻,但落进宋听嘴里,却只觉得舌根发苦。
他忽然又想起从前。
从前他还没有如今的位高权重,只是端王府小公子身边的贴身小厮。
那人也曾像今日对待小安一般,指尖轻轻点着他额头,拿他打趣。
可是如今,从前属于他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取代。
那个人机敏不如他,好看不如他,却比他更讨楚淮序的喜欢。
轻易得到了他再难得到的温柔。
被赏赐喝过的甜汤时宋听不觉得羞辱,反而甘之如饴。
但此时此刻,想到从前种种,再看着两道嬉闹在一起的影子,他反而想要杀人。
他对小安萌生了杀意。
那个该待在楚淮序身边殷勤伺候的、为他束发宽衣的人本该是他。
同他嬉笑争闹的也该是他。
只能是他。
宋听嫉妒得肺腑绞痛,手掌已经不知不觉搭在腰间。
片刻后,他胳膊无力地垂下来,宋听闭了闭眼,缓慢地呼出一口浊气。
转过身,再不敢看下去。
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
到时淮序只会更加恨他。